他行事總是與世人兩樣的”,知子莫過母也。】
一時將正裝卸去,頭上只隨便挽著□兒,身上皆是長裙短襖。寶玉只穿著大紅棉紗小襖子,下面綠綾彈墨袷褲,散著褲腳,倚著一個各色 倒 芍藥花瓣裝的玉色夾紗新枕頭,和芳官兩個先划拳。當時芳官滿口嚷熱,【庚辰雙行夾批:餘此時亦太熱了,恨不得一冷。既冷時思此熱,果然一夢矣。】只穿著一件玉色紅青酡絨三色緞子斗的水田小夾襖,束著一條柳綠汗巾,底下是水紅撒花夾褲,也散著褲腿。頭上眉額編著一圈小辮,總歸至頂心,結一根鵝卵粗細的總辮,拖在腦後。右耳眼內只塞著米粒大小的一個小玉塞子,左耳上單帶著一個白果大小的硬紅鑲金大墜子,越顯的面如滿月猶白,眼如秋水還清。引的眾人笑說:“他兩個倒象是雙生的弟兄兩個。”襲人等一一的斟了酒來,說:“且等等再划拳,雖不安席,每人在手裡吃我們一口罷了。”於是襲人為先,端在唇上吃了一口,餘依次下去,一一吃過,大家方團圓坐定。小燕四兒因炕沿坐不下,便端了兩張椅子,近炕放下。那四十個碟子,皆是一色白粉定窯的,不過只有小茶碟大,裡面不過是山南海北,中原外國,或幹或鮮,或水或陸,天下所有的酒饌果菜。寶玉因說:“咱們也該行個令才好。”襲人道:“斯文些的才好,別大呼小叫,惹人聽見。二則我們不識字,可不要那些文的。”麝月笑道:“拿骰子咱們搶紅罷。”寶玉道:“沒趣,不好。咱們佔花名兒好。”晴雯笑道:“正是早已想弄這個頑意兒。”襲人道:“這個頑意雖好,人少了沒趣。”小燕笑道:“依我說,咱們竟悄悄的把寶姑娘林姑娘請了來頑一回子,到二更天再睡不遲。”襲人道:“又開門喝戶的鬧,倘或遇見巡夜的問呢?”寶玉道:“怕什麼,咱們三姑娘也吃酒,再請他一聲才好。還有琴姑娘。”眾人都道:“琴姑娘罷了,他在大奶奶屋裡,叨登的大發了。”寶玉道:“怕什麼,你們就快請去。”小燕四兒都得不了一聲,二人忙命開了門,分頭去請。
晴雯、麝月、襲人三人又說:“他兩個去請,只怕寶林兩個不肯來,須得我們請去,死活拉他來。”於是襲人晴雯忙又命老婆子打個燈籠,二人又去。果然寶釵說夜深了,黛玉說身上不好,他二人再三央求說:“好歹給我們一點體面,略坐坐再來。”探春聽了卻也歡喜。因想:“不請李紈,倘或被他知道了倒不好。”便命翠墨同了小燕也再三的請了李紈和寶琴二人,會齊,先後都到了怡紅院中。襲人又死活拉了香菱來。炕上又並了一張桌子,方坐開了。
寶玉忙說:“林妹妹怕冷,過這邊靠板壁坐。”又拿個靠背墊著些。襲人等都端了椅子在炕沿下一陪。黛玉卻離桌遠遠的靠著靠背,因笑向寶釵、李紈、探春等道:“你們日日說人夜聚飲博,今兒我們自己也如此,以後怎麼說人。”李紈笑道:“這有何妨。一年之中不過生日節間如此,並無夜夜如此,這倒也不怕。”說著,晴雯拿了一個竹雕的籤筒來,裡面裝著象牙花名籤子,搖了一搖,放在當中。又取過骰子來,盛在盒內,搖了一搖,揭開一看,裡面是五點,數至寶釵。寶釵便笑道:“我先抓,不知抓出個什麼來。”說著,將筒搖了一搖,伸手掣出一根,大家一看,只見簽上畫著一支牡丹,題著“豔冠群芳”四字,下面又有鐫的小字一句唐詩,道是:
任是無情也動人。
又注著:“在席共賀一杯,此為群芳之冠,隨意命人,不拘詩詞雅謔,道一則以侑酒。”眾人看了,都笑說:“巧的很,你也原配牡丹花。”說著,大家共賀了一杯。寶釵吃過,便笑說:“芳官唱一支我們聽罷。”芳官道:“既這樣,大家吃門杯好聽的。”於是大家吃酒。芳官便唱:“壽筵開處風光好。”眾人都道:“快打回去。這會子很不用你來上壽,揀你極好的唱來。”芳官只得細細的唱了一支《賞花時》:
翠鳳毛翎扎帚叉,閒踏天門掃落花。您看那風起玉塵沙。猛可的那一層雲下,抵多少門外即天涯。您再休要劍斬黃龍一線兒差,再休向東老貧窮賣酒家。您與俺眼向雲霞。洞賓呵,您得了人可便早些兒回話;若遲呵,錯教人留恨碧桃花。
才罷。寶玉卻只管拿著那籤,口內顛來倒去唸“任是無情也動人”,聽了這曲子,眼看著芳官不語。湘雲忙一手奪了,擲與寶釵。寶釵又擲了一個十六點,數到探春。探春笑道:“我還不知得個什麼呢。”伸手掣了一根出來,自己一瞧,便擲在地下,紅了臉,笑道:“這東西不好,不該行這令。這原是外頭男人們行的令,許多混話在上頭。”眾人不解,襲人等忙拾了起來,眾人看上面是一枝杏花,那紅字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