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滴淚泣道:【庚辰雙行夾批:全用如是等語一洗孽障。】“姐姐今日請我,自有一番大禮要說。但妹子不是那愚人,也不用絮絮叨叨提那從前醜事,我已盡知,說也無益。既如今姐姐也得了好處安身,媽也有了安身之處,我也要自尋歸結去,方是正理。但終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兒戲。我如今改過守分,只要我揀一個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憑你們揀擇,雖是富比石崇,才過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裡進不去,也白過了一世。”賈璉笑道:“這也容易。憑你說是誰就是誰,一應彩禮都有我們置辦,母親也不用操心。”尤三姐泣道:“姐姐知道,不用我說。”賈璉笑問二姐是誰,二姐一時也想不起來。大家想來,賈璉便道:“定是此人無移了!”便拍手笑道:“我知道了。這人原不差,果然好眼力。”二姐笑問是誰,賈璉笑道:“別人他如何進得去,一定是寶玉。”二姐與尤老聽了,亦以為然。尤三姐便啐了一口,道:【庚辰雙行夾批:奇,不知何為。】“我們有姊妹十個,也嫁你弟兄十個不成?【庚辰雙行夾批:有理之極!】難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沒了好男子了不成!”【庚辰雙行夾批:一罵反有理。】眾人聽了都詫異:“除去他,還有那一個?”【庚辰雙行夾批:餘亦如此想。】尤三姐笑道:“別隻在眼前想,姐姐只在五年前想就是了。”【庚辰雙行夾批:奇甚!】
正說著,忽見賈璉的心腹小廝興兒走來請賈璉說:“老爺那邊緊等著叫爺呢。小的答應往舅老爺那邊去了,小的連忙來請。”賈璉又忙問:“昨日家裡沒人問?”興兒道:“小的回奶奶說,爺在家廟裡同珍大爺商議作百日的事,只怕不能來家。”賈璉忙命拉馬,隆兒跟隨去了,留下興兒答應人來事務。
尤二姐拿了兩碟菜,命拿大杯斟了酒,就命興兒在炕沿下蹲著吃,一長一短向他說話兒。問他家裡奶奶多大年紀,怎個利害的樣子,老太太多大年紀,太太多大年紀,姑娘幾個,各樣家常等語。興兒笑嘻嘻的在炕沿下一頭吃,一頭將榮府之事備細告訴他母女。又說:“我是二門上該班的人。我們共是兩班,一班四個,共是八個。這八個人有幾個是奶奶的心腹,有幾個是爺的心腹。奶奶的心腹我們不敢惹,爺的心腹奶奶的就敢惹。提起我們奶奶來,心裡歹毒,口裡尖快。我們二爺也算是個好的,那裡見得他。倒是跟前的平姑娘為人很好,雖然和奶奶一氣,他倒揹著奶奶常作些個好事。小的們凡有了不是,奶奶是容不過的,只求求他去就完了。如今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兩個人,沒有不恨他的,只不過面子情兒怕他。皆因他一時看的人都不及他,只一味哄著老太太、太太兩個人喜歡。他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沒人敢攔他。又恨不得把銀子錢省下來堆成山,好叫老太太、太太說他會過日子,殊不知苦了下人,他討好兒。估著有好事,他就不等別人去說,他先抓尖兒;或有了不好事或他自己錯了,他便一縮頭推到別人身上來,他還在旁邊撥火兒。如今連他正經婆婆大太太都嫌了他,說他‘雀兒揀著旺處飛,黑母雞一窩兒,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張羅’。若不是老太太在頭裡,早叫過他去了。”尤二姐笑道:“你揹著他這等說他,將來你又不知怎麼說我呢。我又差他一層兒,越發有的說了。”興兒忙跪下說道:“奶奶要這樣說,小的不怕雷打!但凡小的們有造化起來,先娶奶奶時若得了奶奶這樣的人,小的們也少挨些打罵,也少提心吊膽的。如今跟爺的這幾個人,誰不背前背後稱揚奶奶聖德憐下。我們商量著叫二爺要出來,情願來答應奶奶呢。”尤二姐笑道:“猴兒肏的,還不起來呢。說句頑話,就唬的那樣起來。你們作什麼來,我還要找了你奶奶去呢。”興兒連忙搖手說:“奶奶千萬不要去。我告訴奶奶,一輩子別見他才好。嘴甜心苦,兩面三刀;上頭一臉笑,腳下使絆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佔全了。只怕三姨的這張嘴還說他不過。好,奶奶這樣斯文良善人,那裡是他的對手!”尤氏笑道:“我只以禮待他,他敢怎麼樣!”興兒道:“不是小的吃了酒放肆胡說,奶奶便有禮讓,他看見奶奶比他標緻,又比他得人心,他怎肯幹休善罷?人家是醋罐子,他是 贅 醋甕。凡丫頭們二爺多看一眼,他有本事當著爺打個爛羊頭。雖然平姑娘在屋裡,大約一年二年之間兩個有一次到一處,他還要口裡掂十個過子呢,氣的平姑娘性子發了,哭鬧一陣,說:‘又不是我自己尋來的,你又浪著勸我,我原不依,你反說我反了,這會子又這樣。’他一般的也罷了,倒央告平姑娘。”尤二姐笑道:“可是扯謊?這樣一個夜叉,怎麼反怕屋裡的人呢?”興兒道:“這就是俗語說的‘天下逃不過一個理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