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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烘烤、讓它們輕飄飄地,從心底浮起,上升,一聲一聲湧到嗓子眼我唱起了歌。

有人彈起了冬不拉,所有人打著拍子合唱起來。我悄悄在歌聲中移向暗處,躺下睡去。夢見了旅途中那些一個又一個的不眠之夜

羊角的圖案從星空降臨。那麼多的羊擠在一起,越擠越密,越擠越緊到最後,擠得羊都沒有了,只剩下羊角,密密麻麻的,優美地,排列到天邊

我若也為我的家庭繪下那麼多的羊角,那麼我空空蕩蕩的氈房一定也會擁擠不已。羊角和羊角之間的空隙,棲滿了溫順謙和的靈魂。它們不言不語,它們的眼睛在羊角下著看我,它們的呼吸讓房子裡的空氣如海一樣靜謐、沉定,並從氈房的每一處縫隙源源不斷地逸出,繚繞在廣闊、深遠、水草豐美的夏牧場上。只有這樣的家才能讓人安然入睡。

有人把蠟燭拿了過來,問我睡著沒有。我終於看清了我臉龐旁邊那個羊角圖案的全形——一隻盤曲的,四面分叉的精美尤物。我閉上眼睛什麼也沒說,那人把我母親的手伸過來,為我掖了掖身上蓋著的大衣。

我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心中澎湃的激流漸漸退潮,冉冉浮起羊角的圖案,我擦乾眼淚繼續睡去

有關酒鬼

直到前幾天,我的朋友麗娜還在對我說那件事。

早些年我們都還小的時候,我媽媽在縣城裡開著商店,她的爸爸天天在我家店裡酗酒。由於經濟大權掌握在她的媽媽手上,所以賒帳是難免的事。我媽呢,平時非常地糊塗,又剛到富蘊縣生活,看所有的哈薩克人都長得一個模樣。因此當麗娜的爸爸提出要賒賬時,很令她猶豫——雖然平時經常和這人碰面、打交道,但根本叫不出名字。也許知道名字,又不知道是所知道的那幾個名字中的哪一個當然,又不好意思露出不知道的樣子。便煞有介事地打了欠條,表示對其相當熟悉,相當放心不怕你賴賬,我認得你。

其實,她只認得他的女兒,就是麗娜,天天跑來找我玩的那個小丫頭。於是欠條上那幾個債務人看不懂的方塊字如此寫道:

麗娜的爸爸一瓶酒。

並高高貼在貨架上。

麗娜說:“我媽知道後氣死啦!罵我爸說:‘你自己在外面丟人現眼也罷了,幹嗎還要把咱丫頭一起搭上?現在好了,去買東西的人都知道麗娜的爸爸是酒鬼’。”

其實我媽還有一張欠條打得更有創意。那天小阿流的爸爸也賒了酒去。我媽想寫“阿流的爸爸一瓶酒”,又覺得不妥當,怕過不了多久就忘了“阿流”是何許人也。於是找人打問“阿流”是什麼意思。結果發音不對,說成了“阿尤”。那人就告訴她是“熊”。我媽回去就立刻喜滋滋寫道:“狗熊的爸爸一瓶酒。”覺得這名字別具一格,永遠都不會忘記。後來阿流爸爸來還賬時看了氣得要死。

當然,不是所有的欠條都能保證酒鬼的信譽,我媽為此吃了不少虧。其中較為慘痛的一次是她那天在沒有問清楚的情況下居然放心大膽地把欠條交給對方簽寫。半年後她終於坐不住了,拿著那張鬼畫桃符似的破紙片到處找人請教。翻譯過來的意思居然是:“阿姨對不起,我們是酒鬼。”

可以想象當時我媽有多生氣!她對我說:“娟啊,喝了酒的人咱都不能相信!”

可不久以後,她又信了人家一次。不過十塊錢而已,可那傢伙就是不還。借的時候好話說盡,指天劃地發毒誓某某日定還,否則就如何如何云云。借了以後,從此再也見不著他的人影。偶爾在街上遠遠遇到,便把帽子往下一拉,轉身就閃——不過十塊錢而已。

後來聽說這些酒鬼們脾氣都挺大,找你借錢時,你越是不借,他越是不服氣,越是要纏著鬧著借到手不可。並且在心裡發誓一定不還。若要他還,你辛苦討債的難度是與你當初給借錢之前的那種種不信任、不情願、抱怨、阻撓的態度成正比的。果然如此。後來當我媽又一次在街上碰到那人時,就筆直走上去攔住他,提醒他十塊錢的事,結果這人居然矢口否認借過錢,轉個身還想溜。我媽氣極,拽住他袖子就在大街上大聲數落起來。圍看的人越來越多,他也急了,反手一把將我媽推在地上,拔腿就逃。我媽跳起來就追。於是這兩個人一個在前面跑,一個在後面追,穿大街,過小巷,聲勢不小。那情景我雖不曾親眼看到,據我媽後來的描述,一定相當精彩。我媽說,那人一邊跑,一邊還回過頭理直氣壯地嚷嚷著什麼,仔細一聽,用的居然還是漢話:“哼,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哼、哼人不要臉,鬼都害怕”我媽當時真是憤怒到了極點!後來終於累得追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