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嗆迷糊了。”
馬三多說:“當時你的紅褂子可真紅啊,你的長辮子可真黑呀。”
說著,馬三多把目光從那一灘河水上收回來,看了看身邊的米米,又接上說:
“你頭髮都白了,頭髮稀得連個辮子也梳不成了。”
說著,馬三多伸出自己的一隻手,從米米的頭頂劃了過去。手掌裡的面板過於粗糙了,竟把幾根頭髮給颳了下來。
米米說:“看你吧,你的頭髮也有半數白掉了。”
馬三多說:“老啦!”
這樣一說,馬三多和米米就開始算起了自己的歲數。
算了一陣子,米米說:
“你今年四十二,我今年三十六,說起來,都還不算老哇!真正算起來,我們這才剛剛人到中年,才活了半輩子人哇,往後還得結結實實地活下去。”
馬三多說:“上半輩子,為了娃娃,為了吃飽肚子,我們把頭都苦白了。現在娃娃們長大了,剩下這下半輩子,我們為誰活哩?”
米米又往馬三多懷裡偎了偎,像一個妙齡少女一樣有些動情地說:
“下半輩子,我們就為我們自己活一次吧,反正頭髮已經白了,再白也白不到哪裡去了。”
米米又用頭在馬三多的大腿上蹭了蹭說:
“你給我梳一梳頭吧,這麼多年了,你還沒給我梳過一次頭哩!”
馬三多不言語了,他用一隻手輕輕攏住米米的頭髮,叉開另一隻手上的五根指頭,插進那叢灰白乾瘦的頭髮裡。米米舒泰地合上了眼睛,眼角的魚尾紋漸次舒展開來。馬三多的五根指頭從她的頭皮上劃過,像犁鏵翻開了大地的胸膛。不知不覺中,春天濃烈的氣息已經從大地上升騰起來,將河灘上這對人到中年的農民夫婦緊緊裹住了。
2001年5月—10月8日一稿於黃閘灣
2002年5月5日二稿於黃閘灣
2008年5月8日改定於玉門市玉苑路一號
後 記
小說不應該是沉重的,這幾乎是所有厚重小說具有的特點。《最後一個窮人》這部小說,一稿時我信心十足地寫了近三十萬字。寫完之後,連自己都驚呆了,因為我當時的確缺乏一口氣把它再看一遍的勇氣。數年之後,對於鄉村敘事的迷戀又從另一個角落裡將我對這部小說的愛重新喚醒了。這時候我才不得不重新思考這部小說——我應該把它寫成怎樣的一本書?它應當以怎樣的面貌與它的讀者見面?這樣的想法產生之後,於是開始了刪減。
刪減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讓一個村莊的影子在我的腦海裡更加清晰,讓一座村莊在我的文字裡活泛起來。當文字被壓到一半的時候,我發現我做到了。“沙窪窪”已經從虛構走向了真實,然而它的確是虛構的。如果服從內心的話,我相信這本書裡的每一個句子都閃爍著現實生活的氣息。從虛構到真實,再由真實到虛構,小說家操縱著語言,玩著這些複雜的把戲。我喜歡寫作這種孤獨的職業,因為我註定是個散漫的人。儘管我的寫作常常受到一些雜務的干擾,但總體上,我還是把最好的時光都用在了寫作上。我曾經熱衷於精確地表達自己朦朧的心情,但後來還是迷戀上了敘事的長度和難度,我一直盼望寫出與前一部不同的小說來。
《最後一個窮人》這部小說,我用了減法。
減法使這部小說從複雜中走了出來,也使我所掌握的漢語,充分顯現出了還原生活的能力。
王新軍
2008年7月19日凌晨於玉門匯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