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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你看了她幹什麼?有什麼用?你要看她,她不要看你。

我父親低下頭,不滿地說,你就會說有什麼用,有什麼用,這是虛無主義,要批判的。他從牆上摘下一頂草帽,突然問我,我要是戴個草帽出去,別人能認出我來嗎?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說,認出來又怎麼樣?你整天躲在艙裡也不是件事,要出去就出去,要看她就看她去,誰能把你吃了?

《河岸》:東風八號(2)

父親把草帽放下了,他把手搭在前額上,望著金雀河上百舸待發的風景,突然亢奮起來,激動人心,激動人心呀,我不出去了,我來做一首詩吧,題目已經有了,就叫“激動人心的秋天”!

這當然是一個激動人心的秋天,幾百條駁船竟然把金雀河阻塞了兩天兩夜。向陽船隊從來沒與別的船隊如此緊密地比鄰而居。原先我一直以為世界上所有的駁船上都是一個家,但那次我發現一支奇怪的船隊被擠在河中央,六條駁船上竟然是清一色的年輕姑娘,拖輪上的船員也是女的,船頭飄揚著一面醒目的紅旗,上書“鐵姑娘船隊”五個大字,船尾則垂掛著姑娘們五彩繽紛的襯衫和內衣,像一排排萬國旗。這支稀奇的船隊不知從哪兒來,我父親非常緊張,時刻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白天他不准我到右舷板去,夜裡把一塊小黑板掛在艙房的右窗上,他不讓我看船上的鐵姑娘。德盛女人也禁止德盛朝船上的鐵姑娘張望,看一眼,德盛的背上就會挨女人一竹竿。德盛被打急眼了,強迫女人用竹竿去捅開人家的船,他說,你有本事去弄走她們的船,你戳呀,你捅呀,你沒本事弄走她們的船,就別管我眼睛往哪兒看!為了旁邊的鐵姑娘船隊,我和父親慪氣慪了兩天兩夜,德盛夫婦也差點反目。幸好第三天,船開始動了,堵塞的航道一點點地打通,一群武裝民兵跳上船來,左肩背槍,右肩背喇叭,他們臨時制定了特殊的航運秩序,所有船隻都不準靠岸,只能東行,光榮運輸船排在前面,其他船隊在後面。這規定果然奏效了,河道強行疏通,所有船隊都啟航了,大約三百條駁船像一股洪流,穿雨過霧,順流而下,終於在一場滂沱大雨中抵達油坊鎮碼頭。

我不認識油坊鎮了,一別多日,這個地方終於迎來了傳說中的輝煌。我擅長糊塗亂抹,不善於抒情,我不知道怎麼形容那年秋天激動人心的油坊鎮。請允許我借用父親精心創作的詩句,來吧,來吧,洪水算什麼,洪水為我們鋪開前進的道路。在這激動人心的秋天,紅旗飄揚,凱歌高奏,我們前進,前進,奔赴勞動的天堂,就是奔赴革命的前哨!

河岸 59。 東風八號

好不容易,我們奔赴到了前哨,但向陽船隊被安排在最後登岸。碼頭上鑼鼓喧天,遠遠地可以看見少先隊員冒雨等候,男孩子夾道站立,高舉著手臂行少先隊隊禮,女孩子們燕子般衝向船板,給光榮船上下來的人戴上一朵朵大紅花。歡迎儀式在碼頭進行,而會戰早已經在油坊鎮各個角落打響,油坊鎮上到處都是扛鍁荷鎬的勞動大軍,雨聲激濺,淹沒了來自工地的勞動號子,船民們在等待靠岸的時間裡,傾聽著碼頭上的高音喇叭,那喇叭裡傳來一個男人焦慮的聲音,紅旗船隊,開始登岸,東方紅船隊,抓緊時間,開始登岸了。船民們都準備好了,但那喇叭突然歌唱起來,放了一段高亢嘹亮的音樂,等到音樂停頓,喇叭裡沙沙地發出一點噪音,突然,又響起那個男人焦慮的聲音,某某某同志,請火速趕到工地指揮部去,有重要事情商量!

向陽船隊的船民都站在了船頭上,等候高音喇叭的召喚。但看起來我們的運輸是最不重要的,負責運送豬肉蔬菜大米的長城船隊都被叫到了,我們還在等。孫喜明跑到岸上去了,對著岸上一個穿雨衣的負責人抱怨,我們是運人的,怎麼排在豬肉船後面呢?那負責人大聲嚷嚷起來,現在是什麼時候,你們還爭什麼名次?現在人貨上岸都要登記,這還不明白,物品登記快,人員登記慢,我們就這幾個人,當然先登記豬肉!這下大家都恍然大悟了,我聽見德盛的女人在問德盛,我們也一樣辛苦,給不給我們戴大紅花呢?德盛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你要戴花,自己去水裡撈一朵水葫蘆花戴。

《河岸》:東風八號(3)

雨小了一些,艙裡有人在叫,悶死了,快讓我們透透氣。我把前艙的篷布揭開了,一股汗酸味兒混雜了煙臭尿臊和嘔吐物的臭味冒出來,很多民工的腦袋也從艙裡升了起來,男多女少,大多數是青壯年,每個人的背上都綁著一個包裹卷,迫不及待地推搡別人,要搶先看見傳說中的勞動者天堂。他們張大了嘴巴,一邊呼吸,一邊看著碼頭上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