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強硬的語氣打斷了早良京子的話。她接下來要說的話,一定會提到我現在最不想聽到的男生的名字。我無論如何都不想在這個房間裡,從早良京子嘴裡聽到蘆屋的名字。
“對不起。”
“不……早良同學,你不需要道歉。”
早良京子無言地點點頭,注視著自己在暖爐桌上的手中握著的手帕。
雨滴敲打窗戶的鏗鏘聲響,迴盪在安靜的室內。早良京子小口啜飲著已經涼掉的紅茶,我望著她優雅的鼻樑,哀傷之情又油然而生,於是一口喝乾了紅茶。
如果我用“平常心”仔細觀察早良京子的神情,在她進房間時,我說不定就會發現她眼底閃爍著淡淡的可疑光芒。
都這麼晚了,外面還下著傾盆大雨,早良京子為什麼非得在這時候來我的住處找我不可?我連這麼基本的問題都不願認真面對。因為,我怕她的眼淚會跟蘆屋扯上關係,這樣的恐懼阻斷了我的思考。不用說,這都是因為一年前那件事影響了我,儘管有些情況不同於噹噹時,但我還是把從高村那裡聽來的“鴨川落淚理由”,也無條件地套用在這次的事件上。
譬如說,一年前,早良京子固執地不讓我發現她在笑,還倔強地隱瞞到底,在我面前絕不會吸鼻子或用手帕擦拭眼角。
從這些微妙的差異,我就該感覺到某種訊號了。但是,經過八天的“閉關齋戒”,我的心已經不知懷疑是何物,就像個剛出生的嬰兒,被徹底淨化了。我沒有抱持任何疑問——不,我甚至將疑問之心視為卑鄙的行為,儼然以一個紳士的態度迎接早良京子的突然來訪。
我暫時離席上完廁所回來後,雖然目睹與一年前相同的光景,還是沒有影響我當時的心境。也就是說,當我發現早良京子上半身趴在床上唿唿大睡時,我不但沒產生疑心,還有點驚慌失措,而且仍然以紳士的態度去面對那樣的情景。
“哇,哇!早良同學。”
我慌忙走向早良京子。她坐在坐墊上,把手臂放在床上當枕頭,沉沉睡去。我跪下來,窺視她的側臉。美麗的鼻子線條清楚地呈現,看得我不禁屏住了氣息。但是,想到這個鼻子已經為另一個男人所獨佔,也同時感到無限的悲哀。
“早良同學,你快醒醒啊!”
我輕輕叫她。現在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我並不打算讓早良京子就這樣睡在我這裡。不管雨下得多大,我也要讓她搭上計程車。回到修學院的住處。一個有男朋友的年輕女孩,不該在其他男人的房間裡度過一晚。萬一因為今晚的事情而引發早良京子和蘆屋之間的爭吵,那不就太沒意義了。
再見了,早良。
我心痛地看著殘留在她眼角的睫毛膏汙漬,向她做了無言的告別。不管我多麼傾慕她和她的鼻子,她的心中從以前到現在卻都只有一個男人。人們說“海畔有逐臭之夫”,雖然只是比喻,我還是難過得不得不稱她為“逐臭之夫”。聽高村那麼說,我只能斷言她絲毫沒有欣賞男人的眼光。現在,她還是跟一年前一樣,一心一意把珍珠般的淚水獻給了那個男人。我有很多話想說,然而一旦面對她本人,我就知道什麼都不用說了。她選擇了蘆屋,那就是一切。
我要離開京大青龍會,然後——忘了她。
“早良同學,你不可以睡在這裡!”
我用強硬一點的語氣叫她,但還是完全叫不醒。我往前挪動膝蓋,把手伸向她瘦弱的肩膀,想用力搖醒她。
然而,意想不到的陷阱,就潛藏在此時此刻。
向她的鼻子告別吧——
我非常認真地這麼想。
對我來說,那並不是什麼寡廉鮮恥的事,而是從誠實衍生出來的行為。就像我總是滿懷敬意地對待早良京子的人格那樣,我對早良京子的的“鼻格”,也充分表現出了敬意。不,可以說是表現出了這世上最高的敬意與愛意。所以,今晚在向她本人告別之前,先向沉默不語的鼻子告別,又有什麼奇怪的呢?
我又不是要做出親她鼻子那種犯罪的行為,只是想用指腹輕輕沿著線條撫過,代替告別而已。
之前曾在這個房間嚴厲勸誡我的心之聲,現在已經聽不見了。我縮回就快碰到早良京子肩膀的手,做一個深唿吸,將顫抖的食指伸向她的鼻子。
這時候,她的眼睛毫無預警地突然張開了。
我來不及把手縮回來,只能張大嘴巴,一副正要撲向她的姿勢,而伸出去的手指之間離她鼻子一寸的位置顫抖著。
接下來只能用“慘不忍睹”這句話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