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子只是在梅林中稍微站了站,就進了小香雪,笑著問大雪,“六姐睡了沒有?”
六娘子當然沒有這麼早睡。
她正在燈下賞鑑大太太給她的首飾,什麼金團花、珊瑚邊花、美人遊宴玲瓏掩耳、金麒麟、白玉荷包……林林總總,攤了一桌子。
“七妹。”見七娘子進了屋,她忙笑著招呼,“快來幫我挑挑,從前手頭首飾少,反倒能花樣翻新地裝束自己,如今這麼多好東西全給了我,我倒是不知道該怎麼穿戴了!”
七娘子也就順勢在桌邊落座,陪六娘子一起看她新得的好東西。
“從前東西少的時候,得一根寶簪都覺得稀罕,津津有味,能看好幾天,如今這些東西多了,也覺得不過就是這麼一回事。”六娘子說是這樣說,可手上卻不停,把金團花往頭上插了,“哎喲,十多兩的東西,插多了頭上沉得很。”又拔下來換了個玉魚兒小簪。
“六姐就是愛這些動物花草。”七娘子也挑了個金蝴蝶釵,插到六娘子頭上看了看,“明兒不過是初選,打扮得體就好,太亮眼反而遭忌……”
六娘子噯了一聲,“你說得對,這些太招搖的首飾,還是都收起來。”就又開了妝奩,和七娘子一起一個個插進棉套裡,好生把這些個金貴的物事收到匣子裡。
“我還惦記著請母親為我新打個大些的妝奩。”六娘子一邊動作一邊嘮嘮叨叨,“這小箱子裡瓶瓶罐罐的實在是太多了,擠擠挨挨,一不留神就能打碎一個……”
七娘子望了望牆角新添的自鳴鐘,見時辰已經不早,大雪等人又都在外頭忙活,便抽回手,拿起一隻金麒麟舉著在燈下細看,漫不經心地問六娘子,“六姐已經下定決心,要嫁進東宮,為太子嬪了?”
和什麼人說話都得講究個技巧,和六娘子這樣的人說話,最犯忌諱的就是擺明車馬是來懇談的,就連在大老爺、大太太跟前,這位憨小姐都不肯露出自己的心思,雖然多年來兩人甚是相得,七娘子卻也不覺得自己能隨便幾句話,就開啟六娘子的心扉。
六娘子手一頓,臉上就顯出了些似笑非笑的樣子。
“這個決心可不是我下的。”她也拿起一枚寶簪,隨手划著桌上的一兩星滴蠟,“七妹,我們兩姐妹要好了這麼多年,姐姐也不瞞你,這女兒家,還不都是像金簪草?飄到哪裡,就在哪裡落地生根繁衍子息。進東宮也好,嫁進李家也罷,反正我都不吃虧的,人生到處何所似,恰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麼!”
七娘子仔細地看著眼前這黃燦燦的麒麟,口中輕聲地笑,“六姐這樣說,其實還是不願去爭……”
她心底忽然湧上了一股深沉的無奈,索性放下麒麟,直視著六娘子,認認真真地開了口。“六姐,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我一直以為你對十一世兄,是有些情意的。”
在柔和的燭光下,六娘子的面容更顯活潑,燭火一躍,面上似乎就換了個表情,她咬著下唇怔怔地呆坐著,望著手中的梅花寶簪, 半天,才長出了一口氣。
“就算有一點情意,又如何呢?”她緩緩舉起寶簪,插到了髮髻中,對著小玻璃鏡自照片刻,才又拔下了簪子。“李家是什麼樣子,你心裡也有數的,論人事論心機,都是數一數二的亂,說算計,也比得上宮裡。可說尊榮,那是難及萬一。一樣是鉤心鬥角,與其嫁進李家,倒不如進宮為妃,對誰不是陪小心?我寧可對太子妃、對皇后、對貴妃陪小心,也不要對著李太太!”
六娘子對李太太的顧忌,的確是早有流露。
七娘子心下感慨萬千,沉默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其實按理,我是最沒臉對你說這話的,表哥的事,或者你心裡也有數……可我還是要和你說這話,六姐,李家的事,能爭,還是爭一爭的好。宮裡雖然尊榮,但太子性格深沉,你出身又不顯貴,美貌或者也是遭妒的根源。若是能和十一世兄雙宿雙飛,豈非勝過在宮中打發日子?你和我不一樣,我若答應了表哥,恐怕都活不到出嫁的時候,可你即使選秀落選,以太太的性子,必然不會太高興,但終究這不悅裡沒有私怨……日後在夫家,還是有人為你撐腰的。”
七娘子這話,不可謂不坦誠了。
六娘子一下也就怔住了。
半晌,她才略顯煩躁地嘆了口氣。
“若是父親沒有告病的意思,說不準聽了你的話,我還真會……可現在說什麼都晚啦,以李太太的性子,我們家一從江南總督的位置上退下來,恐怕她就要變一張臉。李家孩子那麼多,十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