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肩頭一顫,“姑娘!封公子現在也未必把凸繡法看在眼裡……您也犯不著——”
七娘子露出了一個苦澀的微笑。
“立夏,我也難啊。”
話裡的滄桑與心酸,讓立夏也不禁動容。
“凸繡法能成就纖秀坊一年十多萬兩銀子的花紅,封家表哥怎麼能不心動,就算少了黃繡孃的亂針繡,盈利折半,一年也有大幾萬兩銀子。好,你知道我知道,纖秀坊能做到如今這個地步,離不開父親母親多年來累積的人脈,但封家表哥卻未必如此想。”七娘子眉宇深沉,“他總是要試一試,才能甘心的。這本來就是封家的技藝,就算封姑娘學回去後秘不宣人,只在兒女間傳遞——那也是對祖上的念想。”
她頓了頓,半坐起身,望著立夏,這個她可以絕對信任、亦僕亦友的大丫環,低聲吐露出了最核心的原因,“再說,有求於人,沒有一份厚禮,我又哪裡開得了口……”
“姑娘的意思是——”立夏挑起了眉毛,難得地露出了不解。“不願讓封公子白做了太子嬪這個人情?”
七娘子深吸了一口氣,咬著唇又沉思了片刻,才決然地一點頭。“不,對不起六姐也要對不起一次了!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機會都送上門了,我絕不能錯過!太子嬪誰做都好——我卻是不會當的!”
立夏一下就怔住了。
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問,“姑娘……太子嬪,這是多大的榮耀……”
七娘子卻已經懶得和立夏多說什麼。
自從許鳳佳下江南,多少事,再也輪不到她自己運籌帷幄,只能順勢而動,推拒著他人對自己的想望與需求。
未來好似籠罩在重重迷霧中,她只能不斷地違心行事,固然時機未到,也只能暫且安於被動,但線圈握在別人手上的感覺,實在是太差了!
不論這個人是許鳳佳也好,大太太也罷,甚至於大老爺、封錦……都讓她渾身上下說不出的難受。
我命由我不由天,她的命運,終究是要自己做主才好!
“這封信,你來寫。”她踱進西里間,親自磨了一池墨,示意立夏在案前就座,“不要落款署名,就以我的口氣,告訴封家表哥,宮中風雲詭譎,我才貌有限,若以庶女出身貿然得承太子嬪之位,必定要戰戰兢兢、機關算盡才能站穩腳跟。在楊家這十多年來,已經是費盡心思,有油盡燈枯之感,若是入宮,恐怕殫精竭慮之餘,更是天年不永,請表哥助我,將我從選秀名單中黜落,就算是他對我最好的報答了!”
她頓了頓,又皺起眉自語,“不,不要提報答,恐怕封家表哥未必願意看到這兩個字,改成提攜也——語意恐怕還要再潤色一下……”
立夏這些年跟在七娘子身邊,也頗識得幾千個字,手底下的字雖然稱不上秀麗,但也算平直,七娘子一邊說,她一邊已經在往紙上落筆,卻是四平八穩,不露一點激動。
這丫頭現在是比她還要穩重了。
七娘子終於下了這個決心,激動得都有些頭暈目眩,心潮翻湧間,已是猜度起了眾人的心思與可能的反應,靠在立夏身邊看著她寫好了這一封信,才漸漸地平靜下來,長出了一口氣,握住立夏的手輕聲道,“桂家的二少爺,雖然與我不過是一面之緣,但他們桂家家風方正,這一代沒有庶子,幾個姨娘,聽說也都不成氣候,雖然西北的日子苦了點,但當地民風淳樸爽朗,不比我們江南陰測測軟綿綿的,叫人生厭——等我過了門,給你找一門好親事,讓你做管家娘子,我們主僕二人好好的在西北把日子過起來,豈不是比去當那個勞什子的太子嬪要好得多?”
立夏已是徹底地安穩了下來。
“姑娘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她反過來安慰七娘子,“您犯不著解釋——只要您定了主意,刀山火海,我都跟著您去,再不會有二話的!”
七娘子望著這眉目清秀的少女,半天才微微一笑。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刀山火海,我也都會把你帶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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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今日不用到朱贏臺上課,但到了向晚時分,七娘子還是換了衣裳,進正院給大太太請安。
才掀簾子進了堂屋,要開聲招呼,就見得立冬急匆匆地掀簾子從東翼出來,對七娘子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七娘子才要詢問,就聽見了東次間裡大太太的聲音。
“老爺就算不為我們秦家著想,也要為幾個兒女的臉面想想,這事要是傳到京城,二娘子還有什麼臉面在親戚跟前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