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面前翻滾的山雲,聲調平緩淡然,可正是這樣短短的一句話,她卻是花了極大的力氣來保住自己的聲音沒有發顫。因為她曉得,就在庭生大病的那一年,佳凝已然問過同樣的話,而他已然答應。
庭生,你對我的喜歡,能夠更勝過她嗎?
呵,真是的,這樣的心思若被火焱他們曉得了,一定是要大肆恥笑她一番的吧。堂堂的神界上神,卻為了一個凡人迷了心智,去了魂魄,甚至一個人在心裡吃味。可是又能怎麼辦呢,這就是所謂的情之所鍾吧。
“水煙。”忽然低沉下去的音調,似乎是在預示著不好的將來,“我已將來世許給了別人。”
彼時,她很想輕鬆地揚一揚唇角,故作輕鬆地道一句“這樣啊,好在我並不相信人有來世。”原本麼,她是與天同壽的仙身,哪裡有什麼來生。可是,沉重的嘴角就好似灌了鉛一般,怎麼都抬不起來,既是用力地扯動了幾次,卻仍舊發不出半個音節,像是活活被人施了定身咒。
然後倥傯間,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她從跌落的崖底驟然登上九重天界。
“不過為了你,看來我也只好去毀約了。”
震驚、悸動、不可置信。
因為了解他的為人,瞭解他耿直的性子,所以知道他不是會違背承諾的人。卻是如此,她偏偏想要知道他到底能為自己退讓多少,而如今庭生的退步,已叫水煙徹底迷失在情愛的漩渦裡,不能自已。
“傻姑娘,為了不讓你跳下這深淵,我寧願做一回卑鄙小人,就是不知道佳凝會不會因此恨極了我?”看著她錯愕的神情,蘇庭生拍了拍她的頭,悠然一笑。
這樣就好,哪怕會被佳凝嫉恨,他也不想看見眼前的女子為了自己做出什麼傻事。水煙,是這樣得美麗,這樣得善良,她有一身高超的醫術,亦有一身叫人贊服的氣度,這樣的女子竟會這樣鍾情於自己,已叫他意外而欣喜。與佳凝,他們是指腹為婚,雖然成親的日子不長,不過他們一直相敬如賓,佳凝待他很好。畢竟人生在世,得賢妻如佳凝,得摯友如風大哥,他已十分滿足。
可是所謂的愛情,卻是在遇見了水煙之後,才真正得了解。真正得明白,什麼叫做留戀不捨。當初佳凝意外離世,他儘管悲慟萬分,卻不曾想過死,但如今……
水煙,如果我沒有病,能夠同你一起長長久久地過完這一輩子,該有多好。
想到這,蘇庭生揚著和煦的笑顏,叮囑道:“所以你一定要答應我,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知道嗎?”
“好,不過你也要記得,來世一定要給我,你自己答應的,一定要給我。”
“嗯,來世我只許給你。”
額頭相抵的熱度,勝過一切,只這樣輕輕地靠著,就好像四周的一切都靜謐了下來,心境安然舒逸。
鳳鳴仙山上,漫天柳絮輕盈漂浮,可是眨眼間,再印入眼簾的卻是赤豔的牡丹花叢中,解生和寧丹手指交握,眉宇相凝。
不是說最喜歡的是我嗎?不是說就是毀約也要把下輩子給我嗎?為什麼,為什麼你的來世卻不是屬於我的,為什麼?!
怨恨的怒氣止不住地從心頭流瀉出來,化作狠絕的戾氣,直衝九霄。
轟然一道天雷乍現,發出天崩地裂一般的巨響,將整個景象豁然撕裂開來。
凌嫣然猛地從夢中醒轉過來,驚坐在床榻上猛烈地喘息。華貴的宮殿中,床邊羅帳輕紗曼舞,只是帳幕之外的宮殿,卻是物件俱損,狼藉一片,就好像被狂風侵襲了一般。
始終沒有平復下來的胸口,上下起伏,凌嫣然半張著嘴,撩開紗帳坐在床沿邊,對著破碎的宮殿木訥發怔。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還如跗骨之疽盤旋在胸口,她緊緊地抓住自己的衣襟,敲打自己的心口,可是卻沒有絲毫的改變。
明明已經破了幻術,為什麼還會做這種夢,是自己對解生始終戀戀不捨嗎?不捨什麼?他不過是前世的姻緣,今生他戀的是雪雁,不管這個雪雁到底是過往的煙雲還是什麼旁人,橫豎都和她沒有關係,自己還要眷戀什麼?
他只是師弟,除了同門之誼,他們便什麼都沒有了。
凌嫣然深深地吐納著,渡了四場情劫,竟然還是沒有看明白,再真摯的情都有迫於無奈的時候,又何況是一場已經逝去的戀情,自己到底還在執著什麼?
難道這段情與她,已是尚未拿起,便不能放下?
只這一剎,凌嫣然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快要瘋了。
“嫣然?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