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子堪稱狗才,王兄放心便了。”
一番折騰,直到三更天方才妥當。王稽走了,小偏院書房的燈燭卻一直亮到東方發白。
從此,張祿便在這一方幽靜的小偏院過起了極其灑脫而又形同囚徒的日子。午後貓進書房便是長夜秉燭,譙樓五鼓方才囫圇睡去,一覺醒來往往便是紅日中天,沐浴用飯之後便在小院中做徘徊遊,唯一的消遣便是與黑豹敘談,直到黑豹在他的絮叨中呼嚕呼嚕地閉上了眼睛,便又貓進了書房。間或王稽來訪,將天下紛紜咸陽國事說得一時,張祿也只是漫不經心地聽著,近乎從來不予置評,時日一長,王稽便彷彿一個信使,訊息一說完便告辭去了。倏忽之間冬去春來,張祿竟是將王稽那兩車書簡反覆讀過了三五遍,一個夏日還將一部錯訛百出的《商君書》抄本重新校訂謄刻了一遍。
這日王稽又來拜望,進得書房看到整齊碼在書案上的刻工精湛縫綴講究的二十六卷《商君書》時,驚訝得眼睛都直了:“張兄,你這是憑何校訂來著?”張祿笑道:“胸中書庫耳,豈有他哉!”王稽連連驚歎:“呀呀呀,單是這份刻工,便進得咸陽校書坊也!”張祿不禁一陣大笑:“在下原本書吏,校書坊倒是本業了。”王稽又連連搖手:“哪裡話來,我是覺這校訂本當真天下難得,怕你帶走也!”便反覆指讀評點精華處,直是不忍釋卷。張祿便道:“消磨時光耳耳,原本便是為你校訂,我帶走何用?”王稽大喜,立即吩咐家老從正院拿來一罈老秦酒,又吩咐偏院使女做來兩盆青葵,便與張祿對飲起來。
王稽說了一個國事訊息:穰侯魏冄要親自統率十五萬大軍,越過韓魏兩國,進攻齊國綱壽;華陽君坐鎮督運糧草,涇陽君、高陵君隨軍謀劃,不日出兵。
“上將軍白起何以不統兵?”張祿第一次對王稽的訊息來了興致。
“白起患病在榻。”
“穰侯此舉,國人有何議論?”
“綱壽緊接穰侯封地,國人皆說,四貴意在拓展封地。”
“秦王可曾敦請白起出戰?”
“秦王深居簡出,尚無任何動靜。”
張祿默然思忖良久,突然拍案道:“便請王兄明日晉見秦王,呈上這封書簡。”說罷從身後書架上便拿下一個大拇指般粗細的銅管,雙手遞給了王稽,“去也留也,在此一書了。”
王稽大是驚訝,接過銅管一看,管頭泥封天衣無縫,直與王宮書房的高明書吏之技巧不相上下,兩個極為古奧的文字清晰地壓在封泥之上,王稽竟是不識!王稽曾做過幾年王宮長史,日每都要處置許多文書,在他的記憶裡,舉薦者替被薦者呈遞書簡,從來都是開口無封的。其中原由,便是秦國法度:舉薦者便是被薦者之擔保,被薦者獲罪,舉薦者連坐追究!惟其如此,舉薦者與被薦者便是利害相連形同一體,被薦者要上書秦王,舉薦者便肯定要過目書簡,從來不會有舉薦者為被薦者呈送一件密封文書,且還要專門秘送!
“上書何事,張兄可否見告?”王稽掌中掂著泥封銅管,不禁便有些難堪。
“惟其密封,王兄可得周全。”張祿只是淡淡一笑。
王稽心中一動:“張兄有說辭?”
張祿一字一頓道:“此人身無定名,行跡不測,臣唯謁者耳。”
“妙!”王稽拍掌大笑,“謁者原本便是信使,妙!老夫便如此說了。”
次日清晨,王稽便帶著一個百人騎士隊押送著一車文書出了咸陽,正午時分便到了離宮。屬下文吏去向長史交割文書,王稽便來離宮書房晉見秦昭王。將張祿情形說完,王稽便將那個泥封銅管雙手呈上。秦昭王接過銅管打量著泥封道:“這是你的封印?”王稽連忙道:“此書為張祿原封,印鑑老臣不識,唯託老臣轉呈也。”秦昭王便道:“張祿乃你舉薦,你竟做此等盲呈?”王稽肅然道:“此人身無定名,行跡不測,老臣唯做一謁者耳。”秦昭王不禁笑了:“你原本便是謁者,難為你竟有說辭。啟封了。”王稽接過銅管利落啟開封泥,抽出管中一卷羊皮紙呈過,秦昭王展開瀏覽一遍,丟給王稽便道:“你自看了。”王稽從書案上拿起羊皮紙,便覺有些不妙,飛快瀏覽,竟是觸目驚心:
布衣張祿頓首:權臣擅行徵發,秦危如累卵!五步之內,便有太阿,王何其盲乎?秦得張祿則安,然臣之長策不可以書傳也。但得面陳,一語無效,請伏斧質!良醫知人生死,聖主明於成敗。若張祿之言可為,秦可行而利國。
張祿之言不可為,久留秦地無為也。士行有節,不遇而去。張祿閒居年餘待王,無愧秦國也。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