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大消,便興致勃勃的擺了小宴與蘇代痛飲。
應酬周旋之道,蘇代與其兄蘇秦卻大是不同。多年在燕國與子之一班豪士共處,蘇代非但善飲,且酒量驚人,雖不能與張儀孟嘗君這等酒神相比,卻也是邦交名士中極為少見。再者便是蘇代詼諧善對,急智極是出色,往往對臨場難題有出人意料的精彩對答,較之蘇秦的莊重端嚴長策大論卻是另一番氣象。孟嘗君對蘇氏兄弟一往情深,更是受蘇秦臨終之託,將蘇代延入稷下學宮修習三年,脫燕國之困後在齊國做了上卿。以交誼論,孟嘗君對蘇秦敬若長兄,對蘇代卻是愛若小弟。但要說飲酒敘談,孟嘗君卻更喜歡蘇代的灑脫不羈,竟自常常酒後感慨:“兄債弟還。蘇秦欠我酒賬忒多,上天便賜我一個蘇代了。”蘇代便舉著酒爵大笑:“虧了大哥欠得多,否則一介布衣,蘇代卻到哪裡去找如此多陳年美酒?”
也是憋悶了幾日,兩人飲得兩桶陳年趙酒後,孟嘗君便海闊天空起來,說了不少獵場趣事,末了又回到了飲酒,興致勃勃地舉著酒爵問:“三弟博學,可知酒德酒品之說?”
“酒有三德。”蘇代笑道:“明心、去偽、發精神,是為萬世不朽。”
“噫!”孟嘗君驚訝了:“我原是說飲者之德,三弟卻生髮出酒德,大妙!想那女媧造出人來,原是不會說話,憋在心裡要悶死人也。這一碗酒下肚,便面紅耳熱滔滔不絕,不虛不偽,句句真心。若有危難,便大呼奮勇!世間無酒,豈不悶殺人也?當真是萬世功德!”
蘇代大笑:“田兄演繹得更妙,也許啊,酒就是女媧所造,補償造人之疏忽了。”
“正是如此。”孟嘗君也開懷大笑:“煉石補天,造酒補人,女媧神明!”
笑得一陣,蘇代慨然一嘆:“雖則如此,豪飲而不為酒困者,唯孟嘗君也。”
“不不不!”孟嘗君聞言大是搖頭:“善酒而不亂心性者,前有張儀,後有魯仲連。舍此二人,天下酒人不足論也。”這次卻是蘇代驚訝了:“張兄不消說得。這魯仲連卻是何人,竟能與張兄相比,得田兄如此敬重?”孟嘗君哈哈大笑:“千里駒魯仲連,蘇代上卿竟然不知,當真是孤陋寡聞也。”蘇代悠然一笑:“我既不知,便是千里駒尚在馬廄,可是了?”孟嘗君笑道:“然則一旦出廄展蹄,此人便要叱吒風雲了。”蘇代思忖道:“此人當是齊國名士,否則,孟嘗君不會如此上心。然則此人官居何職?身在何署?我竟一無所知?”孟嘗君“啪!”的一拍長案:“這便是千里駒之奇了,不做官,不愛錢,高節大志,專一地救急救難。”蘇代揶揄笑道:“不做官不愛錢,又救急救難,除了墨家,還有了第二人?”孟嘗君沒有理會蘇代的懷疑譏諷,竟是感慨長嘆:“嗚呼!與魯仲連相處,我等直是汙泥濁水也!”蘇代這才認真起來,肅然拱手道:“田兄有此自比,足見此人必是奇偉之士,願聞其詳。”
孟嘗君大飲一爵,便侃侃說起了魯仲連的故事:
即墨城多魯國移民。到了齊威王時候,即墨魯氏已經成了一個很大的部族。魯人不善商旅,不諳官場,更不摻和那些莫名其妙的仇殺私鬥,只在耕讀兩字上做默默工夫。族人個個知書達禮,奉公守法,勤做善耕,幾代人下來,魯氏便成了即墨城最有人望的大族。齊國官署但缺文職吏員,十有八九都到即墨魯氏去找,隨意拉一個出來,竟都極是稱職。久而久之,便有了一句民諺:“齊人粗,魯人補,臨淄十吏九姓魯。”也是文華流風久成俗,這即墨魯氏便有了一個獨特的規矩:族長與族中大事,不是長老議決,而是由族中布衣士子們公議推舉。而要在魯氏部族中成為公認的布衣士子,僅僅識字是不行的,還得通達《詩》、《書》、《禮》、《樂》、射、車。也不知這六項是否得了孔夫子教習弟子的六藝的傳承,反正很是實在,前四樣為學問才華,後兩樣為實用技能,無論從軍征戰還是被選為吏員,都是立身本領。通達六則之後,還得由族長主持舉行士冠禮,隆重地將一頂族中製作的四寸皮冠戴到有成後生頭上,方可成為參與公議的布衣士子。惟其如此,這魯氏部族的事務竟是百餘年井井有條,沒有出過一個昏聵族長,族中也沒有發生過一次自相殘殺,魯氏便蓬蓬勃勃的興旺了起來。
漸漸的,這即墨魯氏成了齊國望族,魯氏族長便自然成了赫赫鄉紳,非但即墨縣令敬若上賓,縱是齊王,也必在啟耕大典之後親來拜望。誰想在齊宣王十三年的時候,即墨魯氏的布衣士子們經過公議,卻推舉了一個最為木訥平庸連大字都識不得幾個的粗漢做了族長。
訊息傳出,即墨譁然。
這個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