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箱。蕭何將鐵箱放到黃衫人案前,微微一笑道:“尚書大人,這是泗水郡民田暗中買賣之大要,雖算不得明細,卻也有八成憑證了。”
“八成憑證?”白胖黃衫人顯然是發自內心的驚訝了。
“此等買賣,已經遍及楚地了。”蕭何淡淡緩緩的語調中顯然蘊藏著一種幽深的鬱悶,開啟鐵箱,拿出了厚厚一大本黑乎乎的劣質羊皮紙大書,從那新舊不一的書脊縫製針線上可以看出,這本大書是反覆拆裝的。蕭何又捧起鐵箱反轉一扣,一大堆寬大的竹簡嘩啦傾倒在案上。蕭何指點道:“兩大人且看,這本賬冊是田產交易目次,這堆寬簡是少許密契。整個泗水郡,民田流失總數大體在百萬畝上下,佔全部民田的七至八成!”兩黃衫人一時驚愕,打量著一大堆聞所未聞的物事默然了。黑瘦黃衫人拿起了一支寬大竹簡,面色沉鬱地端詳著。竹簡只有兩行寧,比尋常買賣田產的書契簡約了許多。
民周勃賣田百六十畝於項氏 勃戶以田主之名為傭耕
不告官 不悔約 若有事端殺身滅族
年青的黑瘦黃衫人緊緊握著竹板的大手微微顫抖著,喉頭噝噝喘息著:“這位周勃,兩位熟識?”劉邦憤憤道:“豈止熟識?不是蕭何兄弟,周勃早餓死街頭了!耕田全被強買光也,了無生計,只好給人做喪葬吹鼓手!”說著拿起了一支竹板,“看!還有這個樊噲,地賣光了沒法活,只好屠狗賣肉,整日混個肚兒圓都難!一家老小更是半飢半飽!不說了不說了,黑殺人!”
“冒昧一問,足下一介小小縣吏,何以能蒐羅到如此多秘事?”
見白胖黃衫人似有疑慮,那個沉靜的蕭何冷冷一笑,眼中突然閃射出奇特的光芒道:“秘事?對你等廟堂大員而言,是秘事。對村夫,對縣吏,則是大太陽下人人看得雪亮的明事!蕭何不過有心,記下了聽到見到的每一筆賬而已。你若還想細究,蕭何可以給你講幾千幾百個血淚故事。”
黑瘦黃衫人離座起身,深深一躬道:“功曹真天下良吏也,後必有報。”
蕭何連忙也是一躬:“在下在民知民而已,豈有非分之想哉!”
劉邦一捋短鬚笑道:“大人,你說皇帝能堵住這道地河麼?”
“亭長慎言。”白胖黃衫者臉色頓時一沉。
“大人且莫多心。”蕭何道,“我等決不會對他人言及的。便是今日之事,若非劉亭長親來,蕭何絕不會和盤托出。大人,對劉亭長,對在下,這都是殺身之禍也。我等一念,無非盼天下太平,使耕者有其田,民得以溫飽也!……劉亭長,也是被奪地之家……”
“如何如何,亭長家的地也奪?”白胖黃衫人又是一驚。
“亭長?嘿嘿,在項氏眼中連條狗都不如!”劉邦憤然拍案了。
“劉亭長也是有苦難言也!”蕭何一嘆,“劉家原有兩百餘畝好田。亭長父親劉太公,是十里八鄉間聞名的忠厚長者。因了這泗水郡的彭城六縣原本是項氏封地,那項燕雖則戰死了,可兩個公子項梁、項伯都在,數千族人尚在,財力根基尚在。項氏家老帶著一班當年的私兵,喬裝成商旅專一在舊封地購置田產。誰若不從抑或報官,利劍便在身後。幾年前,項氏商旅逼著亭長老父劉太公賣田,用二十個舊楚金幣,強買去了劉家二百餘畝好田……那時候,亭長還是個浪蕩子。家道中落,他才不得不出來謀個小吏做了。否則,飯也沒處吃了。”
“我要是皇帝,非滅了項氏!”劉邦面色鐵青一拳砸案。
黑瘦黃衫人慨然一嘆:“害民老世族者,長久不得也!”
劉邦道:“兩位大人,入秋時節,我要領泗水郡幾百人去咸陽服徭役。若還須得找我,就到民佚營。要證據,劉邦蕭何包了!”
白胖黃衫人一拱手道:“記住了!兩位善自珍重,莫被人黑了。”
劉邦哈哈大笑:“黑我?我不黑他算他運氣也!”
黑瘦黃衫人一拱手正色道:“亭長,我本欲親帶這等憑證上路,又恐保管不便。我意,公事路徑更穩妥。我將這個鐵箱用官印封定,敢請亭長派傳郵快馬專送咸陽廷尉府如何?”
劉邦離座慨然一拍胸脯:“絕保無事!出了事我劉邦第一個被黑!”
蕭何笑道:“劉季善結交,有一好友名夏侯嬰,是我縣車馬吏,最是與劉季相愛。若派此人充亭卒飛馬,最是可靠。”劉邦大笑道:“都叫你兜底了,借人跑公事,我想落個能事吏都不行了!”四人一陣笑聲,黑瘦黃衫人朗聲道:“亭長得人,自能成事。好,此事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