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的秦王書房。為此,無論如何分流政務,秦王嬴政的書房始終都是滿當當的。
“君上如此勞作,何止宵衣旰食,直是性命相搏也!”
趙高對李斯的感慨,實在是不由自主。秦王如此步調,最緊張的是趙高。趙高知道,若一件文卷一時不到位,秦王是可以忍耐的,也不會為此責難李斯蒙毅;然若一伸手沒有茶,或入茅廁沒有淨身內侍,則秦王一定會煩躁不堪甚或勃然大怒。一腳將他踢翻,已經是最小的懲罰了。為此,無論自己將內侍侍女訓練部署得多麼妥帖,無論自己多麼疲憊,趙高都孜孜不倦地守在書房,秦王不入寢室,趙高不離開書房半步,縱然秦王進了寢室,他也要和衣臥在寢室外間特設的一張軍榻上。趙高確信,只有自己知道秦王衣食住行的任何些小需求,自己知道秦王,比知道自己還清楚。
“趙高,去歇息歇息,這裡有我。”
四更末刻踏進書房的李斯,看見了眼圈發黑的趙高腳步有些虛浮,憐憫地笑了。趙高看了看李斯,也勉力笑了一下,沒有說話又去冰牆前忙碌了。不消片刻,秦王嬴政精神抖擻地走進了書房,走向了那張碩大的青銅王案,經過蒙恬監督建造的冰火牆拍了拍笑道:“好!今日涼爽,坐得安穩。”李斯不禁驚訝一笑:“如此寬敞書房,穿堂風何其清涼,君上燥熱麼?”秦王嬴政笑道:“沒有面前這道冰火牆,冬夏都坐不安穩,說不清也。”李斯目光一瞥,恰好看見趙高在遠遠帷幕後對自己偷偷笑了一下,心下不禁一嘆:“這個趙高,寧非秦王肚內蛔蟲哉!”
“長史,有沒有王賁上書?”
“有。昨夜方到,臣已列入首閱一案。”
“好!估摸這小子該有動靜了。”
李斯已經快步過來,從最靠近王案的一張公文大案上抽出一卷遞了過來。贏政接過竹簡展開,沒讀得兩行一陣大笑,搖著竹簡道:“長史看看,王賁說話實在。”李斯拿起竹簡,只見上邊寫道:“稟報君上:末將翻了書,人說攻魏必以水戰,呈來幾卷君上閱後決之。末將之見,打仗便是打仗,不能有婦人之仁!不行水攻,白白教山東罵作虎狼,大虧!虎狼便虎狼,天下沒有虎狼不行,遍地虎狼也不行。沒有秦國虎狼,只怕山東戰國都是虎狼,天下人還有活路麼?水戰事大,末將待命!”
“長史以為如何?”
“王賁說得紮實。”
“戰不論道。王賁,是個小白起!”秦王將“是”字咬得又重又響。
“臣之見,倒是那一通虎狼論教人耳目一新。”
“對對對!”秦王連連拍案,轉身笑道,“小高子!都說你小子跟長史學書有長進,來!立即將這段話大字謄出,掛在右牆。”趙高不知在哪裡遠遠答應了一聲,隨即輕風一般飄到面前,笑意憋得臉色通紅,一躬身接過竹簡又風一般去了。
“然則,水淹大梁,究竟如何?”
趙高走了,秦王嬴政的心緒也平靜了。只這淡淡一問,李斯便聽出了秦王疑慮重重,絕非已經贊同了水攻大梁的方略。李斯轉身在文卷大案上抽出三卷開啟道:“這是王賁呈送的水戰典籍,君上要否先看看再議?”嬴政點點頭道:“也好,謄抄幾份,都看看,明晚會商。”李斯一點頭,立即去部署了。
次日晚湯之後,王綰、尉繚準時走進了王城最是涼爽通風的東偏殿,加上李斯、蒙毅,這便是秦國目下決定長策方略的君臣五人秘密小朝會。蒙毅沉靜利落,與趙高事先將一應事務準備妥善,便坐在書錄案前不說話了。自此,朝會期間的所有細務都交由趙高處置了。秦王嬴政來得稍晚了一些,一進門便道:“王賁上書,諸位都看了,都說說,滅魏之戰如何處置?”說話間趙高輕步走進,將一隻蒸騰著熱氣的小鼎擺在了王案,輕輕開啟了鼎蓋。嬴政入座,拿起挺在鼎口的細長木勺笑道:“誰沒晚湯,說話,再上。”見四人都搖了搖頭,嬴政又道,“我聽著,不妨事。”說罷一勺湯入口,竟絲毫沒有聲音,目光也始終巡睃著幾個大臣。幾位用事大臣多見秦王就食議事,久之習以為常,都擰著眉頭思忖,一時沒有人說話。
及至李斯正要開口,卻聞殿外有轔轔車聲。秦王嬴政對李斯一擺手,立即推開食鼎,起身大步走出。片刻之間,廊下有蒼老笑聲與杖頭篤篤聲。幾位大臣相顧一笑,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此際,秦王已經扶著鬚髮雪白的鄭國走了進來,對大臣們高聲道:“老令今日與會,是我請的。”大臣們這才醒悟,素來準時的秦王遲會,原是親自去請老鄭國了。四人分別過來與鄭國寒暄見禮,遂分別坐定,鄭國座案設在了王案之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