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便分外焦灼。
聞得前方陣陣歡呼,王綰立即吩咐善走銳士飛奔急追。正在此時,卻聽身後一陣秋風過林般的沙沙聲。王綰轉頭之間,一道黑影正從身邊掠過,同時飛來一句尖亮的話音:“長史莫急,小高子追君上去了!”
“趙高!王車誰駕?”王綰急忙一喊,畢竟,鄭國也不能出事。
“王車馭手有三人,長史放心!”黑影沒有了,尖亮的聲音卻飄蕩在耳邊。
長吁一聲,王綰呼哧呼哧剛剛放緩了腳步,卻被身邊一群一群歡呼奔跑的光膀子裹進了茫茫人流。原來,兩邊渠岸的老秦人一聽秦王趕水頭,精神陡然大振,後行弱者們紛紛一片呼嘯吶喊:“丟膊了!豁出去!趕秦王老龍頭了!”吶喊之間,人們紛紛脫下專門為大典穿上的簇新長袍順手一丟,撩開光膀子狂喊著潮水般追了上來。王綰也是老秦人,自然知道老秦人這聲“丟膊了豁出去”意味著何等情形。丟膊者,光膀子猛幹也。豁出去,拼命也。無論是做工趕活還是戰場廝殺,秦人但喊一聲丟膊了豁出去,立時便是拼命死戰之心。今日不是戰場,老秦人要丟膊了豁出去,心裡話顯然便是一句:“秦王做龍頭,老秦人死也要緊緊追隨!”身處狂熱人流狂熱吶喊,王綰心頭大熱一身汗水,只覺特意預備的輕便官服也變得累贅。興起之下,王綰也大喊一聲:“丟膊了!豁出去!”扯掉官服撂在路邊,便大步飛奔起來。
日落時分,嬴政堪堪趕著水頭到達高陵縣地界,正好是鄭國渠一半水程。
嬴政雖然沒有光膀子,卻也早早丟了斗篷冠服,一身緊趁利落的短衣汗溼得水中撈出來一般。鐵鷹劍士與精壯吏員二十人,原本在兩邊護持著秦王。可在王綰一班人趕上後,嬴政硬是下令,只許劍士吏員跟在後邊,不許遮擋兩廂人眾。
如此一來,渠岸頓成奇觀。無邊無際的黝黑閃亮的光膀子人群沒有了吶喊,只咬著牙關看著秦王看著水頭,刷刷刷大步撩開趕路。及至水程過半,趕水頭人群已經漸漸形成了默契規矩:但有後來者趕上,秦王兩側的人群便自行讓道退開;前方但有等水頭的老人婦幼群,秦王兩側的光膀子人群便整齊一致地落到秦王身後緊緊跟隨,好教父老們一睹秦王風采。
眼看暮色降臨,渠岸便有了萬千火把,浩浩蕩蕩在幾百裡高坡山塬展開,恍如一道紅光巨龍在天邊蜿蜒翻飛。此等壯觀奇景,深深震撼了平川夜間灌田的農人與查水的官吏,遙遙吶喊呼應,連綿起伏不斷。有脫得開身的精壯農夫,便紛紛舉著火把吶喊著向北塬趕來。一片片火把瀰漫了無數的田間小道,一陣陣吶喊此起彼伏,整個秦川都被攪翻了。
曙光再現時,被趕水者一口聲呼為“秦王老龍頭”的水頭,嘩啦啦抵達頻山。經過那片依然閃爍著血紅光芒的刻石松林時,嬴政向著北岸遙遙一聲長呼:“兄弟!趕水歸鄉了——”一聲未罷,無邊無際的光膀子人群立時一陣陣山呼海嘯:“兄弟!跟緊秦王,趕水歸鄉!”夏日清晨的陽光映照著石林松林的血光,映照著萬千老秦人的淚光,吼喝著呼嘯著,一路奔向遙遙在望的洛水入口。
將及正午,趕水頭的茫茫人群終於定在了北洛水的山塬河谷。
嬴政站住腳步,只說了一句話:“趕水人眾,俱賜戰飯……”
這趕水頭雖是風習,卻沒有定規。諸如關中西部的百里渠短途趕水,不吃不喝者多。四百多里趕水頭,不吃不喝不可能。一過雲陽,王綰已經吩咐吏員軍士沿途不斷呼喊:“長路趕水,吃喝自便!”饒是如此,許多人還是死死盯著秦王,秦王不吃不喝,我也不吃不喝!王綰一路看得清楚,年青的秦王一晝夜又一半日,只在腳步匆匆中喝了十三次水,吃了兩張乾肉夾鍋盔。如此也就是說,大多趕水者在四百多里兼程疾走中只吃了兩飯,此刻人人都是飢腸轆轆。王綰已經軟得不能挪步了,只看著趙高搖了搖令旗。趙高二話沒說,過來接了令旗,便飛步張羅去了。
大約小半個時辰,趕水頭人眾陸續抵達,一輛輛牛車拉著鍋盔乾肉也絡繹不絕地趕到了渠水洛水交匯地。山塬水口,兩邊渠岸,到處都湧動著黝黑閃亮的光膀子,人人亢奮個個激昂,大笑大叫不絕於耳。一句最上口的話處處山響著:“秦王咥實活!攢勁!”人群處處喧譁,對開在龍尾之地專門等著這一日大市的山東商旅的帳篷商鋪,卻沒有一個人光顧。
山東商社的執事們紛紛出門,站在飯鋪酒鋪貨棧前驚訝莫名,一口聲驚呼:“怪也!四百里趕水沒一個人趴下!沒一個人買飯買酒!老秦人鐵打的不成!”
正在一片熱汗騰騰裹著喧譁笑語的時刻,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