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這一點,卻只能愣頭愣腦地往裡鑽。這一切都因為他的父親。劍門中人一諾千金。這是祖上定的規矩。父親死後也就成了“祖上”,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成了規矩,他許過的每一個承諾也成了必須償還的重債。劍門中人重然諾。據說祖父生前許過不少承諾,幸虧父親死得早,否則恐怕會給那些要求踐諾的人折磨死——也許父親的早逝就是因為踐諾。
但為了母親,即便是陷阱,他也必須往裡跳。對於母親來說,所有與父親有關的東西都是寶貴的,即便是仇人。死者已矣,生者的願望卻不能不滿足。
冷清的書房,四面寒峭,只有紅燭幽明,爐香嫋嫋。綿綿的細雨從虛掩的窗子潲進來,細長嫋娜的柳絲,依依向人,悠悠飄拂,一絲絲牽繫他的心。
燙手的山芋接了也就接了,真正令他為難的是該怎麼跟冷雪雯解釋。一種透肌徹骨的空虛、冰冷之意,與深苦極痛的憤怒,一齊襲上心頭,讓他五內俱熱,起坐不能平。
園中的積水已漫過臺階,水面上落英繽紛。冷雪雯走到窗前,窗前掛下一道水簾,雨水像珍珠一般滾落。她的眼光穿過雨簾,凝視著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的花枝。
一名侍女從背後給她披上鬥蓬,柔聲道:“姑娘,我家主人有請,煩勞姑娘移駕。”
冷雪雯跟在她後面,且行且看,驚異於所見之華美奢靡。轉過一道長廊,走進一個屋子,但覺香霧噴人,觸處柔軟厚實,正在納悶,一個溫和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冷姑娘芳駕蒞臨,委實令篷篳生輝,在下不勝榮幸。”她心裡一驚,眼前光芒閃動,燈火齊明,舉目只見陳設芳麗,簾幌窗幕,無不精美絕倫。
於憐香迎出來欠身行禮,華裳眩目,神采飛揚,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睛光芒閃動,顯得詭秘而又深沉。
玉碗金甌,光映几案,山海珍饈,無不罕見。於憐香嗔奴叱婢,生怕冷雪雯有一絲不滿,自己卻始終不曾動箸。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目光在她面容、脖子和胸膛之間溜來溜去,他渴望她,想擁抱她,把她融化在自己體內,但在慾望之外,還有一種快樂、幸福和無限的喜悅。
冷雪雯頭也不抬,淡淡道:“光看別人吃你就能飽嗎?”於憐香笑道:“當然不是,得看是誰在吃了。”冷雪雯悠悠道:“那你請便。”眼波流轉,看見窗外雨地裡直挺挺地站著十來個人,渾身溼透,狼狽不堪。她一怔,道:“他們這是……”
於憐香道:“他們均有要事稟報,等著見我。”冷雪雯心裡無端咯噔一下,不動聲色道:“你總是讓下屬淋成落湯雞嗎?”於憐香目不轉睛地注視她,道:“姑娘在此,我豈敢分身?”
冷雪雯淡淡一笑,默默無語。正好侍女送上果子,她隨手拿了個橘子,慢慢剝開,眼角瞥見於憐香兩手交叉,笑吟吟望著她。她注意到他的手長得格外好看,手指細長,指甲修剪得乾淨整潔,面板白皙瑩潤,保養得比女人還精心。不是養尊處優、苛刻挑剔之人,斷然不會有這樣細膩的手。
於憐香笑道:“黃昏時筱寒姑娘跟我說起黑匣子的事,你為什麼不阻止她?”冷雪雯淡淡道:“我是想阻止來著,可惜已經來不及了。何況恐怕你已經早就知道了。”
於憐香笑道:“姑娘真是冰雪聰明。”冷雪雯淡淡一笑,道:“你真的打算替她找回黑匣子?”於憐香十指對頂,微笑道:“怎麼,你不相信?”冷雪雯道:“當然不信。”於憐香目不轉睛地望著她,道:“為什麼?”冷雪雯靜靜道:“你猜不到麼?”
於憐香似有怒色,冷笑道:“原來於某在姑娘心中果然不堪!看來一個人若是在蒼蠅堆裡站久了,想幹淨也乾淨不了,只會越來越臭,臭到千人側目,萬夫掩鼻。在江湖中,論聲名狼藉,若是我於憐香認了第二,就無人敢認第一。可那些個所謂的英雄豪傑也未見得比於某乾淨!古往今來,何止成百上千的乏味至極的狗屁英雄人物沒過多久就變得餿不可聞!於某本以為姑娘是超凡脫俗之人,與江湖中那些庸才不可同日而語,原來也看走了眼!”
冷雪雯道:“你若當真心無介蒂,又何必動怒?可見你也未能免俗,既不能免俗,且不必五十步笑百步了。”
於憐香仰天打了個哈哈,道:“於某本是俗不可耐的登徒子,何敢笑話鼎鼎大名的萬妙仙子!”說完縱聲大笑,笑聲渾厚,上遏行雲,顯然中氣充沛,內力精湛。
冷雪雯微微變色,道:“我懷疑只不過是人之常情,有錯嗎?”於憐香望著她,忽然笑了,道:“是沒有錯。”冷雪雯見他這一笑如同春風化雨,不禁嘆道:“喜怒無常之人,我也見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