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天氣轉熱。夜風裡都帶出夏日熱氣,黑黢黢的窄巷裡鳴蟬聲此起彼伏。
大理寺的狗當先小跑開道,兩名護衛打頭,手提燈籠光映亮周圍半尺地界。
窄巷裡兩匹馬不能並行。七郎和仇家分成前後緩行,馬蹄踩著落葉,深巷迴音,聲聲入耳。
仇家在前方開口。聲線沉而冷,極為符合應小滿印象中惡人說話的嗓音。
“細枝末節,為何要查。”
“不去查一查,怎知沒有關係。”晏七郎道。
仇家說話不快,說幾字便習慣性地頓一頓。
“如今手裡還壓著武器盜賣大案。兵部出產的精鐵火器,竟然輸送敵國,赫然出現在北境戰場。”
“你這回遇險,也和大案脫不開關係。你卻叫我去查,小小的刑部主簿?”
仇家說話間自有一股壓迫氣勢,晏七郎卻並不怵他,“小小的刑部主簿監守自盜,偷竊了刑部入庫的飛爪贓物倒賣。至今已經兩個月,絲毫無人察覺。你不覺得奇怪?”
仇家的聲線更沉,“哪得空去查。雞毛蒜皮的小案。”
“是雞毛小案無差。但如何順利做下的,如何能夠瞞過上下眾多同僚,如何遮掩至今?兵部和刑部同屬六部,其中名堂,或許有可以借鑑之處。”
晏七郎縱馬在深巷中緩行:“人在上位待久了,不知下頭這些六七品主事小官,日常經手六部諸多庶務,自有他們一套多年經驗習得的熟路子。正所謂小鬼難纏。小鬼們同氣連枝,互相遮掩,大開方便之門,上頭坐鎮的閻王倒一無所知。”
“還是查一查得好。”晏七郎從容說,“興許有意外的收穫。”
仇家默然良久,問,“刑部主管倉務的主簿。此人什麼姓名?”
“姓周,周顯光。”
七郎悠然道,“莫說是我提醒的你。畢竟上回鬼市撞見他倒賣飛爪,我曾託他送信,當面暗示他說,只要信送到,他偷賣庫倉的事,大理寺這邊不計較了。”
仇家嗤聲,“你是會哄人的。也罷,他若老實招供,我也可以不和他計較——”
前方開道的兩隻黑犬忽然一停,興奮地嗚嗚兩聲,兩條一起狂搖尾巴奔去窄牆邊,再拖不動了。
牽狗的護衛急忙拿燈籠湊近去照,哭笑不得,抬腳把牆邊礙事的肉饅頭踢飛,回身稟道,“被人吃剩的肉饅頭扔在路邊,香味倒把狗引去——”
燈籠光芒從窄巷中央移去邊角的瞬間。
仇家身側半尺方圓,陷入了短暫黑暗。
黑暗窄巷裡出現一雙閃亮的眼睛。亮如星辰,清澈分明。
那是一雙極漂亮的圓眼,和馬上的仇家對視片刻,仇家本能地抬手勒馬。
下一刻,黑夜裡閃出一道匹練般雪亮刀光。
仇家明顯沒有反應過來,還坐在馬上發愣,手腕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勒緊韁繩——
刀光已到眼前。
駿馬駭然驚嘶。
前蹄高高翹起,馬上仇家滾鞍落馬,猝不及防之下,身子沉重地甩落地面。
黑魆魆的暗巷裡同時傳來幾聲呼喊。
前後護衛們察覺不對,迅速往中央圍攏過來,奔跑中卻冷不丁踩著地上不知何時撒的一片鐵蒺藜,鐵尖扎進腳板,狼狽摔倒在地。
兩隻獵犬聞著前後同時傳來的血腥氣,在黑暗裡放聲狂叫。
仇家在窄巷地上滾了兩圈,還未掙扎起身,冰冷的刀尖已抵住脖頸。
“不許動!()”黑暗裡傳來壓低的清脆叱聲。
應小滿的心砰砰急跳。她終於等著這一刻!
刀尖按在仇家的脖頸血管要害處,過於激動之下,腦海裡一片空白,只剩一個念頭。
爹爹過世前特意叮囑她,一定要當仇家的面說明覆仇原因,兩邊如何結下的世仇,叫仇家死個明白!
我爹的主家和你晏家有血海深仇!老子不在找兒子,兒子不在找孫子,你是晏家這一代的當家人,我就找你!?[(()”
“你們晏家的文官心眼蔫兒壞,你祖父晏相下黑手害了我爹的主家全家!我爹叫大碩,他主家姓什麼,我爹沒來得及告訴我!”
又疾又快說到這處,一口氣終於緩了緩,雪亮刀光倒映出仇家驚愕的面容。
電光火石間,兩邊目光近處對碰,被壓制在地的仇家竟一口叫破了應小滿的身份,“應小娘子?!”
應小滿:……?
腦子空白一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