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後,王忠提著更燈,引著趙尚書快步往大明宮走。
“尚書大人,路上溼滑,你慢些。”
“恩。”
過了一刻鐘,趙世堯轉進大明宮前的迴廊,臨近御書房時,王忠頓步,對趙世堯躬身道:“尚書大人,老奴只能送您到這裡。”
“有勞。”
而後,趙世堯抬步,走進御書房。
御書房內光線低迷,書案上的那盞燈,因燭芯未能及時修剪而顯得分外暗沉,皇帝眯著眼睛,半靠在椅背,面色既疲憊又沉重。
“微臣參見陛下。”
“阿兄,快快請起。”
“……謝陛下。”
趙世堯起身,心道,皇帝有多少年沒有這樣稱呼過他了?
“阿兄可是在怨恨朕?”
“微臣不敢。”
那便是有了。
“趙尚書,朕罰雲瀾去龍山督建皇陵,固然有懲戒他的意思,可除此之外,朕也是在保護他。”
趙世堯抬眸,眼底藏著三分不解。
“皇后和雲瀾想要藉著匪亂,把安樂謀進七皇子府,可惜,叫人將計就計,賠了夫人又折兵。
至今,他都不知道自己敗在何處,敗於何人之手,朕若不把他罰去龍山,朕怕下一次,他賠上得是自己的一條命!”
趙世堯急忙躬身:“是三殿下不懂事,辜負了陛下的一片拳拳之心。”
“他何止是不懂事!”
趙世堯不敢駁,只等把身體彎得更深。
“罷了,該罰得,朕也罰過了。”皇帝長嘆,“阿兄,雲瀾自小和趙家親近,肯聽你的勸,待
他從龍山回來,你定要好好教導,否則,真鬧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便是朕想保下他,亦是不能。”
“是,陛下。”
皇帝的一番入情入理的話,至少吹散趙世堯心裡的一半委屈,君臣之間的隔閡,總算退去不少。
疏離既散,皇帝就問起了正事。
“趙尚書,朕深夜召你進宮,是想問問你,對卿流景,朕該怎麼處置?”
趙世堯心下一緊,試探問:“不知陛下作何打算?”
“殺。”
趙世堯斂眉。
說實話,時至今日,他都不明白,為何皇帝如此忌憚這位二殿下?
先帝駕崩時,二殿下尚不足四歲,於陛下,毫無威脅,且陛下登基,奉得是先帝遺詔,並無謀權奪位之嫌。
可陛下將登基,急切地將二殿下定為和韓國建交的質子,生怕朝臣看不出,他容不下先帝遺孤。
此番若非二殿下身死,陛下絕不可能允其復歸陵陽,可天意弄人,二殿下竟然死而復生,陛下自是又難安心。
只——
“陛下三思,微臣以為,此時不是殺二殿下的時候。”
“是嗎?”
“陛下,二殿下復生已叫百姓視作祥瑞,若二殿下突然死了,祥瑞驟消,百姓難免惶惶,除此,微臣還擔心,或有人藉機生事,為禍太平。”
皇帝沉眸。
近來,朝中暗潮湧動,皇子、世家都在悄然而動,卿流景死不足惜,只怕有人藉著他的生死,覬覦皇權。
這才是他猶豫不決的最大緣由。
“那依
阿兄的意思,朕什麼都不能做?”
“回陛下,韓王曾尋盡天下名醫,為二殿下治病,卻未能治癒二殿下,眼看著二殿下身死魂消。
若此事不假,那二殿下身子必定有恙。
如今,二殿下突然起死回生,可這生是生如常人,還是苟延殘喘,為未可知,若不過是苟延殘喘,便無需陛下多費心思。”
皇帝眉眼略松。
他怎麼忘記,卿流景身上還有八苦長恨花的毒?
八苦長恨花無解,並且會隨著中毒者一日日的長大,花根入血入骨,待那花在他心頭盛放,便是他的死期。
這會兒,卿流景心頭的那朵花開到幾許了呢?
皇帝忽而就勾出了淺笑:“阿兄說得甚是,朕身為卿流景的皇叔,理應多多關懷他的身體。”
“陛下英明。”
天未亮,星迴和若谷堪堪透過宮人的繁複盤問,跟著王忠,走進憶流閣前。
微茫月色下,卿流景穿著單衣,坐在一條髒兮兮的門檻,似在雕琢著什麼。
若谷急忙奔上前。
“殿下,您怎麼坐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