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三十鞭笞中被無限拉伸。
杖刑被執完,流螢的下半身已是血肉模糊,她竭力抬起頭,言語從她沾滿血色的唇齒間,支離破碎地噴出:
“廷尉大人,婢子捱過三十鞭笞而不死,可見陸家之冤千真萬確,萬望大人還陸家一個公道。”
“好。”
伍硯書肅然起敬,身為刑官,他審案無數,但甚少見弱質女流在堂上受刑,有流螢這等寧死不屈的氣魄。
堂下,清妧先吩咐盧嬤嬤去照看流螢,而後,才冷眼問韓杜衡:“韓尚書,如此,是否足夠正大光明瞭?”
韓杜衡垂首,臉上閃過一絲難堪。
他焉能看不出三十鞭笞打得有多狠?
看著血色滿身的流螢,他忽而想起被誅殺的陸員外郎,過去他每每在半道撞上,對方總是滿目笑意。
伍硯書不耐煩地問身邊人:“貴妃娘娘還沒到嗎?”
寧寺正急回:“下官去催。”
“速去。”
飛雪越盛。
寧寺正將將衝出百丈遠,便看見惠貴妃穿著一身極其素雅的宮裝,坐著輦轎,緩緩穿過南午門。
他立刻朝抬轎子的宮人大喊:“動作快些,莫要耽誤廷尉問案。”
宮人加快腳步,轉眼,輦轎被抬到高臺下。
惠貴妃下轎,走上高臺,待她看見卿天九和雲禮並排而坐時,眼底閃過一絲措不及防的愕然。
但隨即,愕然變作了然。
她忽而明白,為何逍遙王寧可答應讓她和先帝合葬九龍棺,也要讓她來皇城,說出她知道的一切。
因為逍遙王想讓她說出的,不止是她和雲禮的那些苟且事,還有“仁帝”卿天九永遠不想讓人知曉的陰暗過往。
想明白這一點的惠貴妃,愉悅地勾起了唇。
她將去地府見故人,若是能帶些薄禮前去,自然更好。
“伍廷尉,你請本宮來,所為何事?”
“元初一年,憶流閣突然坍塌,先帝后妃襲美人並一百四十宮人慘被砸死,當時,可是貴妃娘娘護著逍遙王逃出生天?”
“不錯。”
“敢問貴妃娘娘,您是怎麼做到的?”
皇城前,人頭是黑的,雪絮是白的,靜謐的黑和流動的白交織成一幅極美的畫,而於公堂之上戎戎孑立的惠貴妃,一如她與人的印象,孤高而秀挺。
方靖雲攏袖,發出一聲沉重而突兀的咳嗽:“娘娘有禮。”
“父親也在啊?”
方靖雲聞言,面上閃過一絲尷尬。
親眷都說,方家好福氣,養了一個做貴妃的女兒。
這些年,方家靠著女兒雞犬升天,享盡榮華富貴,但旁人不知道地是,他已數年不曾見過女兒。
他見不著,非不想見,而是他每每向宮裡遞送帖子,惠貴妃都會以宮規嚴苛為由,拒絕和方家人見面。
“這些年,娘娘還安好嗎?”
“好。”
方靖雲淡笑,臉上俱是一派慈父模樣:“託娘娘的福,方家也一切都好。”
“嗯。”
堂上,伍硯書雙眉緊皺成川字,他拿起驚堂木,重重一敲:“方大人,此乃公堂,非你和貴妃敘舊之所!”
“知道了。”方靖雲不情不願地拱了拱手,然,他抬起衣袖的一瞬間,朝惠貴妃飛快低言,“娘娘,為了您和方家的富貴,請務必慎言。”
“嗯。”
見惠貴妃應下,方靖雲乖覺地退到一旁。
他這個女兒,或有些薄情寡義,卻比誰都聰慧,且惜命,逍遙王指著她能說出什麼,當真是春秋做夢!
“貴妃娘娘,請您回答下官,十二年前,您是如何在憶流閣的坍塌中,護得年幼的逍遙王避過一劫的?”
“很簡單,因為本宮知道怎麼避過。”
短短一言,寥寥數字,卻叫堂上堂下一片譁然。
墨周兮黑著一張臉,對著方靖雲,從牙縫中擠出一句怒問:“貴妃不是方大人的女兒嗎?她說這話,莫非是要送父去死?!”
“……”
方靖雲不能答。
他知道惠貴妃心裡有怨,可這怨比起方家一門的榮辱,到底只是一點無關緊要的小事,且說出真相,對她自己又有什麼好處?!
方靖雲再一次衝上公堂:“娘娘,您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當然知道。”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