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軍之中,譚臨滄摩挲著一截手臂。 那手臂齊肩而斷,頗為完整,根根手指纖長,皙白如玉,明顯出自養尊處優之人。 其上無任何法力氣息或符文湧現。 他吟道: “同室操戈,重器抵梧。先皇,呵,仁慈,卻無用。” 譚臨滄將手臂綁縛背後,回憶起千百次的廝殺,向前探手,像是捻動一根琴絃。 銅綠的符文自他指尖彈出,沒入他身前傳令兵頭盔內。傳令兵手臂揮動,令旗變幻,軍勢隨之變動。 軍陣上空,一杆兵戈凝聚,橫貫百里,將一堵昏黃肉山擊得破碎。 大片大片崩散的惡肉落下,汙染一片兵士,激得一群修士棄敵搶奪,又從肉雨中撞出一枚黃燦燦金丹,正欲遁離此地,卻被一隻缽盂扣走。 敵營一片混亂。 圍堵在譚國軍陣前的銅牆鐵壁崩開一個小角。 一個紫光凝成的巨人手持長戟,衝入缺口,長戟揮動間,兵甲如紙,人軀似草。 “鱗盧什長固寰,正八品。” 符文勾成籙職,自他體內衝出,如一柄大旗豎在其身後,不斷有譚國兵士化作虹光捲入旗面。 得麾下兵士支援,紫光愈盛,滾滾氣血如濤,他的大戟也愈發凌厲。 譚國軍陣士氣大振,隨他衝鋒。自高空下瞰,兩個揉著血色的沙團撞在一處,難分彼此。 但固寰的衝勢卻被阻住了。 撕破脆弱防線後,袒露出的軍陣卻是一群怪誕兵士。 這些兵士甚至更瘦弱些,遠望似戴了一頂高帽,固寰殺近了卻發現高帽子對他露出獰笑。 這些兵士脖頸上頂起的,是三顆壘在一起的頭顱。 如一座座石林銅像般將固寰圍堵,將譚國各將圍堵,一時不能衝散。 譚臨滄眼瞧著一處包圍圈中籙職大旗倒塌,一顆頭顱被高高揚起,氣極反笑: “魔羅漢三家不再互相攻伐,這也是和微師弟之功?合起來絞殺我,真是給我譚某人好大的面子。” 譚臨滄騰空而起,張開紙符大氅,便有各色符籙如雷光走蛟四散,將各個包圍圈劈裂。 見他動身,亦有三人同樣召出籙職,攜軍陣之力與神佛賜福,迎抵向他。 譚臨滄喉頭蠕動幾下,吐出這些名字,也像在嚥下毒與火。 “羽將軍。” 通紅無皮,望之矮瘦如猴的中年人雙手都被斬去,各安了一柄砍刀。譚臨滄曾有渡河離去之意,先遣的臣民俱被他所斬殺,屍首拋入溺龍河中。 “霍大王。” 生著一雙桃花眼與一張闊口,張嘴間,似能從口中窺見烏黑心腸的皇袍糙漢。其兄在位時,曾一日屠戮三座譚國城池。譚臨滄岳家數百口因此族滅。 “常丞相。” 昔日斷纓一戰,此人打得譚臨滄丟盔棄甲,一萬精卒喪盡,三個族兄也因掩護他而力竭身亡。 常丞相卻是個粗黑如熊羆的大漢,手裡把著一截蒼白右腿,口中喝道: “譚臨滄,絲骻郡血債今日必償。” 譚臨滄呼了一口氣,更遠處的祥雲上,兵士簇擁中,有倚著半邊殘軀打坐的短髮男子,有一個陌生的圓臉道童,應該是和微師弟,手捧著一顆他頗為熟悉的頭顱。 劃穿右頰的傷痕還是他的傑作。 先代鱗盧國主盧暇的頭顱。 譚臨滄閉目憶起,分屍先皇盧暇之夜,他可比現在要樂觀得多。 那時他同羽安霍重等人交遊,無意間窺見一個早被召往天庭的皇族玩伴,驚駭之下展開調查。 於是,他們瞧見了內侍如何偽裝成天庭上官,進而發現送往天庭的孩童都被坑殺,最終發掘出一個恐怖真相,天庭早已與鱗盧失去聯絡,久不召兵。 鱗盧國被天庭遺棄了……自兩百年前始。 兩百年間,鱗盧國卻在歷代鱗盧國主統治下安穩執行,彷彿天庭存在,彷彿歷次選召的孩童都在為天庭征戰沙場,而不是在深坑中化為灰灰。 國主昏庸,已為國蠹。 而後先皇盧暇病重,籌備多年的刺客們機會來了。 那是知曉真相後,譚臨滄第一次狂喜。 如釋重負。 誰知盧暇一死,一切都變了模樣。 皇族覆滅,焚盡都城,諸侯並起,神佛探爪…… 譚臨滄說不清自己是否後悔,只是年紀大了,事想的太多了有些暈眩。 他又回想起先皇盧暇彌留之語: “鱗盧……承擔不起,再次選擇……” “我呸!” 譚臨滄睜目,自語道: “既已脫得樊籠,何必徘徊做豬狗相,何必再跪下!” 他身後籙職大旗招展如凝血。 “鱗盧什長譚臨滄,正八品!” …… “這廝命煞有些淺薄啊。你覺得他還有法子唸咒麼?” 莫宕問道。 莫貉耐心解釋道: “不是他念咒,是他祭獻勾動自在天,暫得一絲權柄施法,本質上是自在天出力。所以只要他清醒過來即可。” 莫途瞭然,叫天道人驢嘴一張,一片金黃薄肉塞進剝了一半皮肉的頭顱嘴裡。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