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無處不臃腫的武士,幾乎成了一個圓球。 圓球最外邊裹著女子所穿的薄紗,色澤鮮豔,卻也被撐得爆裂,絢麗的裙襬撕裂成條條破布,沾著泥灰。 薄紗之下是一件又一件衣服,有粗布麻衣,有綾羅綢緞,都鼓鼓的,顯露出其下甲冑凹凸不平的稜角。 遠望之,不似圓球,倒像是皮革裹著的刺蝟。 他的臉,那是一張極乾瘦極憔悴的臉龐。也許是飢餓,也許是勞作,如尖刀般剔掉他臉上每一分多餘的肉,只留下一張皮貼著骨頭。 整張臉上最豐盈處竟只是他的兩隻眼珠,凸出眼眶,忽閃著光彩。 他的頭上套著鬆脫的頭盔,又有三隻頭盔懸掛在他的胸前,如僧人乞食的缽盂,其內盛著金銀寶珠,還有各種雜七雜八的小玩意,都混作一處。 他兩隻眼珠子一左一右,化作兩尊看守,死盯著頭盔內的珍寶。 至於他的兩隻膀子,向後拖著,拽著鎖鏈,激起大股煙塵。 煙塵中,赫然是九輛被捆作一處的馬車。 在這武士拖行之下,車輪滾滾,其上泥混著肉沫,黑中摻著紅。 馬車塞得滿滿當當,卻也無比雜亂,從凡俗金銀到修士靈石,沾血兵刃與瓢缽瓦罐,乃至一截老樹根,一具人屍,種種差異萬千的物品都被收攏到這九輛馬車上。 武士拖拽著這九輛馬車狂奔,不時怒斥一聲,便有金黃的符文從他口中噴出,化為一隻大手飛出。 他顯出極渴望極歡喜的神色來,舌頭探出,眼珠子也從胸前挪開,恨不得這一張臉都隨大手飛去。 待大手飛回,每每抓擒一物,又塞進馬車中。 武士如臨天堂,又在下一瞬轉為焦急與痛苦,他口中喃喃,更多金黃符文被噴出: “不夠,還不夠。都是……我的,嘿嘿。” 莫途能辨認出這九輛馬車都是具有儲物之能的法器。 但九輛馬車都裝滿了,也裝不滿他的貪心。 直到距離數丈之近,這個貪婪的武士終於注意到隻身騎驢的莫途。 莫途問道: “這位道友,可曾聽聞亂戰怨血……” 武士眼中爆閃起亮光: “你也是我的!” 他一整張臉脫落,化作金燦的符文,在虛空中勾勒,形成一張筆走龍蛇的符文。莫途雖不識其文字,卻能感應到其含義: “苟天師收山攝水符。” 符文扭曲,化作一隻收攏虛握的手掌。 方圓百丈內忽起狂風,飛沙走石之間,莫途感到一股絕大的吸力,似乎天地都在這吸力下微微扭曲。 莫途有些驚訝,這武士竟然以遠沒有金丹境的修為催動金丹境的看家神通,虛界。 雖還遠不及虛界,但已有幾分神韻。 他毫不猶豫踢踹驢腹,叫天道人蹄子一抬,施展正宗虛界。 虛界一放一收。剎那間天地倒轉,萬物向驢身扭曲,這截虛握的手掌破碎,重化為符文,被叫天道人探頭吞下。 “哇呀呀,還我符來!” 重長出一副血淋淋面目的武士慘叫出聲,一點金光從他四肢百骸中逸散噴湧,又勾勒出一塊虛幻的令牌來。 仍是莫途看不懂卻能通曉意思的文字。 “鱗盧伍長王九,從八品。” 令牌搖轉,化為一個騎在高頭大馬上,身披魚鱗甲,手擎大戟,殺氣勃發的將領。 臃腫的武士王九如一攤泥般從將領背後擠進去。 這虛幻的將領轉為凝實,血氣充盈,披著黃金打造的盔甲。 他似重拾回往日血勇,拖拽著擄來的九輛馬車,向莫途衝鋒! 又有幾個虛幻的兵卒從虛空中被召來,縱馬跟上伍長。 大戟劈來,莫途卻來了興趣。 “還有戲法可看?” 他伸手一指,叫天道人隨之轉動蹄子。 那些兵卒俱成了破碎的光影。 而這鱗盧伍長王九一馬當先,被叫天道人用蹄子摁進泥裡。 寬厚的驢舌舔去了他身上的金甲,一層又一層的破衣服,一件又一件甲冑。 圓球消失,最後剩下的,是瘦骨嶙峋的人體,抖如雞仔。 “能好好說話了?” 莫途摩挲著下巴。 “饒,饒命……不敢打擾大爺,大爺放我離去。我、我日後一定給大爺立生祠。” 說話間,他猶自用腳勾著繫著九輛馬車的鐵鏈。 一把破鋤頭從馬車中飛出,落到莫途手邊。 莫途觀之,不過是農家慣常使用的工具,不但半點神異也無,甚至木頭握柄都朽壞了,使用不了幾次。 正當莫途疑惑間,王九再度開口,聲音中帶上幾分肉疼之色: “孝敬給大爺的,還望大爺放我離去。” 莫途差點懷疑這王九腦子被踩壞了。他揮鋤正中他的臀部,斥罵一句: “這點也算買命錢?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王九哀嚎著求饒,其話語顛三倒四,多有誇張虛構之處。 在莫途聽到此人喋喋不休地訴說一塊破石頭多麼金貴後,他終於能確認。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