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陸頗為疑惑地注視水生道人,後者報以同樣的注視。 “我看看。” 水生道人跟隨莫陸步入管道中。 兩人行數步,血紅的管壁終了,末端是無比突兀的幽暗。 莫陸招來一頭怨蛆,投放進去,稍一探路即知,前方乃是千螺觀外部的夢界幽影。 這一根血紅管道,似乎被莫名刀刃割斷! 水生道人查探一番後,驚聲叫道: “怎麼可能?此物雖形如管道,卻是夢城修士修築的法陣,法陣無形,怎麼可能會被割破。而且此物深埋在山門內部,離外壁差了不知多少屋室。割破後又怎麼能聯通外界?” 莫陸卻想起一事來: “我先前聽道友說起過,夢界無常。興許此事也只不過是一件極為尋常的不尋常事罷了。” “你我在天地九域中,尚有法門做到此事,更何況在更加玄奇的夢界?” 水生道人仍有些焦躁: “我知砥鋒道友意思,但夢城乃是夢界樞紐中心之地,往來夢道不會輕易在詭變中改易。千螺觀更不會覺察不出徵兆。” 他恍然抬頭: “莫不是夢城出了問題?我得趕緊回報師父門主!” 他面色凝重,匆匆躍出管道。 莫陸探手觸及斷口處的夢界幽影,目露好奇之色。 夢界玄奇之處,他已多有領略,只不過他先前落腳之地,煉氣坊市之於夢城,仿若荒野之於天機城,他原先還想去遊覽一番夢城盛景,卻不想不能成行。 “也不知陳東韋絕兩人在夢城中遭遇了什麼?總不可能是有大修士打上夢界吧。” 他念頭移轉間,探出的手指突兀觸了一層阻隔,被頂了回來。 管道切口那一團幽黑的黑暗凝成牆壁,道道潑墨畫跡橫陳,剎那間繪就出一副巨畫。 目睹巨畫,莫陸心神震動,原先如羊水般包裹著他的幽夢天尊大法力亦在他心神搖顫時被推擠開,令他如墜冰窟! 漆黑狹長的馬身怪物之上,一個高瘦的騎兵,面容藏在全黑的面具之下。它穿著簡樸的輕甲,一手挑著長槍,一手握著巨斧,背後露出纖長的長弓。 黑馬載著騎兵前行,它的前方是莫陸難以言表的繁盛玄奇的城市,似乎將一切美好一切奧妙都砌做城磚。莫陸所熟知的種種知識與常識在城中都化作了一個個阿諛的佞臣,任憑城中主人戲耍,將其搓揉成泥,又嵌入磚石中。 這座城市不符合莫陸一切認知,一切幻想,有些角落悖謬得令他作嘔,有些邊角卻洋溢著輝光,似能征服世間一切挑剔的遊客。 這是夢想之城,這是奇蹟之城。僅僅是巨畫拓印的一點殘影,就激發莫陸無盡的貪慾。 然而,隨著馬蹄落下,騎兵揮動槍斧。那些璀璨的奇蹟,都四分五裂,蒙上一層灰跡,然後,向後飄落,飄離騎兵越遠,越破碎,再無半分美感可言。 零落成泥碾作塵。 莫陸以絕強的意志力偏開頭顱,欲遁離此地,不受巨畫影響。 這時,突聞一聲戰馬嘶鳴。其聲浩蕩蕩,由遠及近,由低微及振聾發聵,如排頭巨浪,將猝不及防的莫陸淹沒,包裹。 他一閃念,這也是一種夢境罡風,只不過比起千螺觀的蚊蠅嗡嗡,其聲簡直浩大如泰山崩。莫陸有一種直覺,整個夢界都聽到了這一聲馬嘶! 它甚至壓過了罡風的外相,復歸聲語的本相! 罡風中攜帶了無數資訊,從莫陸心神沖刷而過。 這些資訊令他嘭然擊碎夢影體的頭顱,切割下一道道夢影凝成的血肉,自身崩潰成一團飄忽四散的土石水霧。 原因無他,想擺脫那些罡風中的資訊。 不僅是他,整座千螺觀都隨之搖撼,不知有多少弟子與莫陸一般。 那些罡風中的資訊,幾乎將莫陸撐爆的資訊,赫然在描述同一件事。 夢城毀滅在黑馬騎兵鐵蹄之下! 無論多少強橫的修士衝來,都唯有被黑馬騎兵槍捅斧劈這唯一結局,無論多麼玄奇瑰麗的夢境建築,都唯有崩散在馬蹄下這唯一結局! 夢城眾生的哀嚎,甚至是夢城本身的哀嚎隨歡快的馬嘶傳遍夢界,仿若一次處刑。 卻在某一個時刻,似乎永無止境的馬嘶停歇。莫陸哀嚎停歇,他抬起頭,那一團土石水霧凝成人頭,向上仰望。 連同他身側,千螺觀的眾多修士一同抬頭。 夢界眾生,亦隨之一同仰望。 那是一輪紫月,沉浮於夢界幽影之中。 它照耀著夢界繁如沙數的眾多夢境,卻往往被修士忽視,用深沉的幽影掩過它的存在。 但當它招顯自身存在時,身處夢界的任何生靈都無法阻隔它的光輝,無法在它的光輝下掩藏行蹤。 粗糙石礪轉為玉質,大片大片死寂的灰白簇擁著紫月,重新顯露形跡。 統御夢界天空的眼眸至此投下它冰冷的目光。 將那紫色的光輝拋灑向夢界每一個生靈,拋灑向每一處混亂與破碎的夢境。 也拋灑向駕馭著黑馬的騎兵。 夢界幽影倒伏著被它的目光碟機離至不可知處,整座夢界通透如紫琉璃。 受它光輝者,生靈身形穩固,心神安定,不起波瀾,破碎的夢城輕盈舞蹈,伸出狹長的觸手拾回每一塊碎片,復返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