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武元年七月初九,大部分地方上要上京朝見新帝和太后皇后的宗室後嗣都已經入了皇都城了。 因為七月初十是皇帝下令處死程邛道、晏投的日子,宗親們都爭相觀刑,以示對皇帝的忠誠之心、不敢效仿此二人的謀逆叛亂之舉。 既然該來的宗室子弟們都入了城,徐世守也就暫時從廣乾門的守城將士一職退了下來,入宮向皇帝述職覆命。 但皇帝為示對自己心腹愛將的重視,並未直接在召見一般大臣的皇邕樓裡宣見他,而是同他在神龍殿的東閣書房裡促膝長談了一番。 述完公務後,晏珽宗姿態閒適地靠在主座椅背上,隨手把玩著酒壺的壺蓋,扣了扣几案: “仲澄,人,你也見到了,現在合該知足了罷?” 仲澄是徐世守的字。 徐世守頓了頓,不覺攥緊了拳頭,好不容易才咬牙切齒地憋出一句話來: “末將不知足!她過得不好她一點也不好、晏載安那個畜牲這些年不知給了她多少苦頭吃!他怎麼敢!” “不甘心?” 年輕的帝王對著自己的部將淡淡地哂笑了下,語氣隨意, “不甘心——又如何? 爾又能奈之何?” 徐世守的滿腔憤懣在君王這樣漫不經心的隨口一問中好似被潑了一大桶冰川之巔的刺骨寒水,讓他的心劇烈地抽痛著卻尋不到絲毫可以發洩的地方。 是啊,他不甘心又有什麼用呢?他又能拿她的丈夫怎麼辦呢? 誰會在意他的不甘?陸漪嫻會在意麼? ——她連認識都未必認識他!或許再見面的時候,她都未必能叫得出他的名字來。他從未在她心裡留下過半分影子。 晏載安會在乎? 那就更笑話了。他是魏室開國皇帝的同母親弟弟榮王之嫡支後嗣,生來就享受著人上之人的尊貴和榮華,哪怕只是個文不成武不就的半吊子,也能隨隨便便地承襲爵位,食國民之俸祿,甚至可以那樣輕而易舉地娶到他心目中的女神。 還絲毫不去珍惜她。他揮霍了陸漪嫻的姣好青春年華,然後隨隨便便地將她扔在自己的後院中讓她受傷、枯萎乃至凋零。 他根本不會在乎別的男人對他的羨慕、嫉妒和憤恨。 幾日前,皇帝原本準備派宮裡的內侍帶著皇太后賜下的車轎去接奉恩將軍夫人的,但是內侍人到了廣乾門就被徐世守給攔下了。而後他以鷹隼飛了書信給皇帝,說希望皇帝能把這差事給他去做,因為他真的太想見她一面了。 這個人,珍藏在他心裡實在太多太多年了。 只要能見她一面,他就知足了。 否則等她再隨晏載安回了太原,他今生亦未知是否還有那個命數正大光明地去見她一回,同她說上半句話。 可是見到人之後,心底潛伏著的饕餮卻並沒有被餵飽,反而越發貪得無厭了起來,希望可以索求更多。 再想到那晚他見到陸漪嫻時,她弱如蒲柳的纖薄身軀和蒼白無神的臉色、髮鬢間素淨到連一根金簪都沒有的挽發頭面…… 一口鮮血猛地湧上他喉頭,他以手握拳抵在唇邊才不至於讓那口血吐了出來,以至於犯了御前失儀之罪。 晏珽宗抬腿不輕不重地踹了他一腳:“沒出息的東西!” 這就能把他氣成這個死樣。 他抬了抬手示意徐世守湊過來。 元武帝冊封去歲在剿滅程邛道亂黨之戰中立下卓越功勳的三大地方將帥侯爵。 封靈璧守將徐世守為威寧侯,又在京中為他們賜下宅邸,派工匠精心修繕,氣派非凡。 出宮之前,威寧侯徐世守又去拜謝了他的舅母嘉慎夫人華氏。 “若無舅母當年為仲澄的思慮安排之恩,仲澄何以有今日!” 華夫人慈愛地笑了笑:“說起來,你這孩子從前也吃了太多的苦……唉,不過眼下總算都熬出頭了。 其實舅母心裡明白,若論你能有今日封侯承爵,那也是你自己有本事。舅母能為你做的也並不多。 這下子總算前程是有了,趕緊再尋個好人家的姑娘娶回去,好好待人家,生養了兒女,你祖父母、父母的在天之靈,也就安心了。” 徐世守應了聲,心思卻飄得很遠很遠了。 他不敢說自己吃的苦夠多,因為普天之下比他更苦的人也大有人在,但是若和那些出生於公伯貴胄之家的王公子弟們相比,他這一路走來確實算不得是一帆風順。 幼年時喪父喪母,常年與行乞流民相伴,生就了一身粗鄙糙肉。 大約九、十歲時,他隨著那幫乞丐流民們流落到了海寧一帶。聽聞海寧有個地方大鄉紳家裡死了兒子兒媳,正在大辦喪事,為了討一口飯吃,他到人家門前去陪著大鄉紳老夫婦兩個嚎啕大哭起來。 正是他的哭泣引起了那對老夫婦的注意力,或許是想到自己的兒子兒媳死的太早,可憐膝下都沒有子息,老夫婦兩個問起他的名字來,還沒有名字的他說只記得家中父親姓徐。 那對老夫婦大喜,覺得他也算是徐氏家族之人,仔細論起來也算得上是親戚後嗣,又見他早已沒了父母沒有親人,若是收養起來也不怕等他長大了之後養不熟、以至於將這徐家家業再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