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下的時間裡,布蘭克給希雅洗淨身體,清理穢物,抱著她洗漱梳頭。希雅一直安安靜靜的,牽線人偶般任他擺弄,到被放上床時,才幾不可見地朝遠離布蘭克的方向挪了挪。
只要伸臂一攬,輕易地就能將希雅勾回來,但是……布蘭克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希雅的手——她的食指彎曲,摳著床單。
只有一根食指彎著,摳得不很用力,就是姿態僵硬得堪比木偶。也許是被他看破時就想收回手了,但是緊張得收不回來……
布蘭克的視線上移,想看看希雅的表情,但早在落在床墊上的那一刻起,她就低低地垂下了腦袋,臉蛋被頭髮遮蔽得嚴嚴實實。如果不是他正在她身邊,希雅一定會立刻鑽到被子裡,把自己團成字面意思上的球吧。
不是你想的那樣。布蘭克想開口說。
不是想威脅你的,至少一開始不是。
確實是擔心那些人的近況,確實是不忍讓他們遭遇更殘忍的事,我是出於我的本心,想要幫助他們。
私心是之後升起的,想著,如果你知道了,會不會誇獎我呢?
可你總是在拒絕,於是,於是我搞砸了……
說出的話和實際想說的話並不一樣,應該是很尋常的事吧?被你的話激怒,生氣得想給你些教訓,也是正常的吧?但理由再怎麼充足,也已經搞砸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用來威脅你的。現在再說,也已經晚了。
布蘭克看著希雅僵硬的手,看了好一會兒,轉身走向衣櫃。
衣櫃是他清晨時分搬進來的。作為王,他的衣服多得能塞滿幾個房間,每日的裝束也不需要他親自挑選,但他更喜歡挑上幾件衣服,和希雅的擺在一起。開啟櫃門時,能看到衣服緊密地挨著擠著,滿滿當當,不分彼此,他痴迷於這種感覺。
他很滿意這個佈置,很滿意這個房間內的一切佈置。
接手萊斯的遺產有數月了,這間房間已和當初的大不一樣。桌上擺著他精挑細選的花瓶,花瓶裡插著他每日帶回來的花,是所有花裡最有生機的那一株。窗側有兩層簾子,一層是厚重的棕色,用來遮蔽光線,一層是輕薄的白色,用來稀釋強光。地上鋪著絨絨的地毯,赤腳踩上去,軟得心都塌陷一塊。床品是粉白色的,是房間裡最大片的暖色系。他還想著,等天氣轉涼了,要在牆邊開闢一個壁爐。
從前過得居無定所,一想到隨時會離開,就連喜歡的傢俱都不敢購置。這是布蘭克第一次佈置自己的房間,懷著喜悅的、柔軟的心情,把所有覺得好的東西一股腦兒地塞進來。如果不是擔心希雅自傷,房間內不能放置利器,布蘭克會把更多更多的小玩意帶回來,比如路邊偶然看到的陶瓷小人。其實那人偶連觀賞的價值都缺缺,但看到的那一刻,他覺得有趣,於是就想將它帶回。
他聽過人類關於惡龍的幻想故事,說惡龍樂於囤積珍寶,將冰涼的山洞堆得滿滿當當,整日守著還不夠,連睡覺都要躺在堅硬的財寶上。他想,他現在就是那染上囤積癖的龍。
不過惡龍終歸會被騎士打倒的。每次聽到故事的中段,布蘭克就會離開說書人所在的茶館,不忍聽到惡龍的結局。惡龍是惡的,因為故事是這麼寫的,搶奪而來的終究會被搶奪而走,他也認同這種因果報應,但當聽到“拼命蒐集”這樣的字眼時,他就是會覺得很難過。很難過。
付出了許多許多的努力,就算那努力的朝向是“惡”……能不能不要毀掉呢?
布蘭克的手指慢慢劃過每一件衣服,將屬於希雅的挑選出來。他抱著衣服來到床邊放下,說道:“過會兒我和部下們有個議會,你之前不是說想去聽嗎?你想穿哪一件衣服?”
希雅眼睛都沒有抬,生硬地說道:“隨便。”
話出口後,她抿了抿唇,放軟了語氣,補充道:“你幫我挑吧。”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轉向布蘭克。
“那就這件吧。”布蘭克抖開一條裙子,“我來幫你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