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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7章 別把野菜不當事

吃不完的萵筍醃起來,太陽底下曬乾,裝入瓶子或罐裡,要吃時,切成碎丁,炒或不炒都行,滴幾滴麻油,蘸點辣醬,咬在嘴中脆嘣嘣地響牙。就著喝粳米粥,不留意就吸溜兩碗下了肚。

別看萵筍身架大,腳底下卻沒有多少扯扯絆絆的根系維生,稍一扯就起來了。萵筍主要靠寬大的葉片進行光合作用吸收營養,若葉片太密不透風,地氣溼熱的暖春天氣裡,根部經不住烘捂,常會溼漉漉爛禿了樁,頂部承接陽光的葉片雖仍在瘋長,但輕輕一碰,就軟倒下來。

到了初夏,萵筍的莖逐漸伸長和膨大,葉頂長出頭狀花序,花黃色,果褐或銀白色,外面包著的冠毛,能像蒲公英那樣被輕輕吹起飄向不確定的遠方,充滿芳菲詩意。

萵筍是外來菜,不知道它是否在唐之前就移民過來了,反正杜甫是很饞吃萵筍的,當年窮困潦倒困居夔州時,買不起市上很時尚的高價萵筍,就滿懷希望在地頭撒下種子,卻只有野莧滿地,心心念唸的美味綠菜並不見長出來,於是寫下《種萵苣》一詩以宣洩悲憤。

不過老杜倒是遠比西方童話裡那個懷孕的女人好,那女人隔牆看見人家園子裡萵苣葉碧綠誘人,口裡實在饞不過,丈夫無奈之下跳牆偷來給她吃,由此鑄下大錯——那萵苣是巫婆的,受了挾制,孩子生下來便骨肉分離,被巫婆抱走了。

西方本土的萵苣,都是那種食葉的生菜。而萵筍這個名字,品咂出的是地道的江南風味,也更容易讓我憶起過往的鄉村歲月。想來,那個西方童話裡大肚子女人所饞的,僅是碧綠的葉而已,她未必懂得食莖以及食莖之外的許多風味。

寫過《雨巷》的戴望舒有留洋的背景,所以他稱萵筍為萵苣,其詩集中有這樣兩句:因為小病的身子在淺春的風裡是軟弱的/況且我又神往於家園陽光下的萵苣。

每次走到人家菜地邊或看到人家的菜地,腦子裡總要悠遠地冒出兩行古人的詩句:幾畦蔬菜不成行,白韭青蔥著意嘗。但在初夏時節,地裡的茄子辣椒和豇豆青豆才起秧架藤子,南瓜也只次第連綿地開出一路黃花,此時“著意嘗”的只能是瓠子和莧菜。

尤其是莧菜,無論是間種在瓠子架下的空檔裡,還是齊嶄嶄地整畦呈現於地頭,看上去總是那麼爽心貼意的親切可靠。雨過雲開的菜園裡,雨洗後的莧菜,嫩葉尖下綴著水珠,更是有著一種情意綿綿的清新舒展,叫人靈魂靜滯。

莧菜不要油,只要三把揉。洗莧菜時,一定要揉出浮沫且把浮沫漂盡。瀝乾水,鍋燒辣一點,要多放點油,這是張愛玲說的,再放幾個蒜瓣煸一下,刺啦一聲倒入莧菜旺火旺油翻炒。

那種有深赤脈絡、葉片肥厚暗紫的莧菜,搓洗時就像打翻了顏料罐,能染紅幾大盆水。這種莧菜宜炒得爛熟一點,直看著白蒜瓣也成了深紅,夾到碗裡時,白米飯和白瓷碗的邊沿都會給染成妖冶的胭脂色。

過去糕點作坊裡離不開的顏料叫莧菜紅,小時鄉土歲月裡吃過的歡團和饅頭髮糕上的那一點動人嫣紅,其來源正是於此。最好吃的,是那種細葉初發的青莧菜,稍搓揉洗淨,瀝去水,投以拍碎的蒜頭略加清炒,其香鮮柔嫩便伴著初夏的清新留在齒舌間。

鄭板橋的畫絕,許多題畫詩的字句也是妙絕。記得他有兩句詩白菜青鹽莧子飯,瓦壺天水菊花茶,口感和色彩,都是信手拈來隨意組合的。莧菜漉飯容顏深紅,而屬於那個時代微微泛青的鹽,說明含雜質多,瓦壺煮雨水泡出菊花茶,最是所謂世俗生態。平和茶飯,敷色心思,品味之下,有著一種清寧的鄉居生活的妥帖,很是讓人嚮往。

讀知堂老人那種人情冷暖的小品文,有一篇莧菜梗:近日從鄉人處分得醃莧菜梗來吃,對於莧菜彷彿有一種舊雨之感。說的是那種老得不成樣子抽莖如人長的莧菜梗,切段鹽漬,泡入臭滷裡,候發酵即成,生熟皆可食,夏天晚上吃粥尤好。

吃的時候一吸,吸出根莖裡呈膠凍狀的嫩液,然後把不中吃的外皮吐掉,大約就跟我們現在吸果凍差不多。在我們這裡,長到人高、葉下結出籽簇的老莧菜也是有的,但那是養下來做種的,一棵兩棵孤單地立於地頭。

其餘的到了季節該拔的拔了該散的散了,莧菜老了就不中留。雖然我們這裡也吃莧菜梗,卻另有一種吃法。那已是草木葳蕤的盛夏了,莧菜青瑩瑩的梗給撕去外皮,掐成寸段,太粗太豐盈的還要從中間剖開,然後和青椒絲同炒,倒也甚是清新宜人。

吃過一種蒸莧菜,那是早年缺吃少燒時一鍋烀吃法:飯鍋幹湯後,把莧菜鋪上,灶膛裡續兩把火將熱氣頂上來,飯熟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