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怎麼就這麼糊塗?留在這裡,你以為你是神仙?能避水?你死了,你爹媽咋辦?婆娘咋辦?崽咋辦?!”
胡支書年齡比李強大,訓斥起來簡直就跟長輩罵兒孫一樣。
李強勾著頭,看著地面,也不言語,也不吱聲,隨胡支書罵。
到臨了,胡支書也罵累了,叉著腰再原地喘了幾口氣,指著遠處說“走!馬上走!離開這裡,去縣城,你不是又親戚在縣裡嗎?去避一避,幾十天之後,水退了再回來!”
一直沒吭聲的李強聽到這句話,突然情緒就暴發了,雙手捂頭,揪住自己的頭髮,人一蹲,哇哇地大哭起來。
“胡支書!你倒是說得輕巧!走?怎麼走?!我走了人,我走得了廟嗎!?”
他的肩膀一抽一抽地,一邊哭,一邊說。
“我姐在縣城裡,沒錯!我早就聽說要分洪了,沒錯!下午四點多我就收拾好東西,和家裡人裝了一車糧食和點行李往城裡趕,光在縣城門口就堵了我兩小時啊,到我姐家卸了糧食,我是飯都沒顧著吃救往回趕了……”
“可我趕回家裡一看,我就知道不成了……我走不了了……我怎麼走?胡支書,我怎麼走?”
李強手一抬,指向前院。
“屋裡的那個衣櫃是去年做的,是我託人找了好木頭,又請了人家縣城裡的木匠給我定製的,花了我不少錢不說,還是我自己用三輪從縣城裡自個蹬了幾十裡地運回來的……”
“還有,門口那10多畝魚塘,上半年投入了好幾千,光是銀行貸款就有3000塊,魚塘邊建了豬舍,豬也有七頭,上半年我摸黑早起,沒日沒夜地幹,魚喂得好,塘離的草魚三斤多的都有上千條了,鰱魚也可以上桌了,豬也兩百多斤一頭,尋思著八月十五之前給賣了,把銀行的錢換了,一家人過個美滋滋的八月十五……”
“可要是分洪,一分洪還有什麼?我的魚,我的豬……還有我的雞鴨……沒了,沒了,沒了……胡支書,你倒是說,讓我怎麼過?我是明白了,我的命就在這裡,要死,我就跟我這些魚,這些豬,死在一塊!”
說罷,捂著臉繼續嗚嗚哭。
莊嚴雖然不能完聽懂李強的方言,可是大約也能從他和胡支書的對話裡聽出點什麼。
一開始,剛進後院子找到李強的時候,莊嚴心裡第一個念頭是——這人怎麼還不走?難道為這點點財物,連命都不要了?
值得?
蠢!
可現在,他突然明白,這些看似不起眼的財物,對於一個靠天吃飯的農民來說是多麼的重要。
莊嚴忽然如同悟道一般明白了,當兵到底是為了什麼?所謂的保家衛國到底是為了什麼?
說白了,就是要為了這片廣袤土地上每一個想吃口飽飯的百姓去保一方安寧。
只有老百姓吃得飽,穿得暖,睡得香,當兵的才能拍著自己的胸膛,毫無愧色地說,我是個軍人!我為這個國家奉獻過!我問心無愧!
李強最後還是在胡支書的勸說下離開了。
莊嚴用他家唯一的那輛三輪車,給他儘量裝上他能裝的財物。
李強捨不得那個大衣櫃,莊嚴幾個幫著抬上了車。
眾人一直將李強送到村口,送上通往縣城的路,這才重新回到村子裡去。
看著李強那個落寞悲傷的背影,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之下獨自前行,莊嚴心裡有種說不出的窩囊。
回村的路上,他對走在自己身邊的徐興國說“我想回大堤上去了,別人都再抗洪,我們都在幹什麼狗屁活兒!”
徐興國和嚴肅還有劉瑞勇幾個人愣了一下,頭也低了下去。
眾人一路無語。
夜,根深了。
天空忽然開始飄落雨點,由小變大。
整個荊州,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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