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你所說的,我心裡,都明白。”
宗小將軍夫人戴氏的聲音在內室平靜響起。
侍女連忙回身去掀起厚厚的簾幕。
一位溫婉柔順的少婦披了一件茶色絲綿長袍,從裡頭慢慢地走了出來。
“餘四?”
這個稱呼,有意思。
餘綻微微頷首。
“我父親必是枉死的。他不死,背後的事情扯出來,別說我們家會落得個滿門抄斬,只怕大夏也會有天大的震動。”
戴氏自顧自在桌邊坐下,甚至都沒有請餘綻也坐,便低頭自言自語起來。
“可是,閤家上下,除了我之外,所有的人全都被流放。主僕男女,俱各為奴。
“我父親……我母親出身平民,但卻溫柔善良,待人誠懇。我有兩個妹妹三個弟弟。不論嫡庶,都知書達禮,溫文爾雅。
“可是,如今,就因為我父親跟你比了一場箭,你露了九箭連珠的絕技。他就必須要往京城寫信。
“為了讓這件事更加公允一些,他還力圖讓你有個好下場。小弟告訴我,他信裡誇你心思單純,蕙質蘭心。就是想告訴韓大將軍,殺了你,太可惜。”
戴氏抬起頭來看著餘綻,腰直背挺,昂然無愧:
“我父親不曾對不起你,也不曾對不起你餘家,更不曾對不起蕭家。是蕭家忍不下他給韓大將軍做眼線,才掀出了多年前的那件事。
“可即便是那件事,當年帶隊的也不是我父親,而是韓大將軍的長子韓橘。我父親不過是掛名的隊正而已。
“只是事已至此,我說什麼都沒有用了。畢竟,皇帝不可能因為這種事跟韓大將軍翻臉。”
戴氏說到這裡,站了起來,淡淡地看著餘綻,眼神中甚至流露出一絲憐憫:
“你竭力想要擺脫被人利用的命運。卻忘了自己身為女兒身,本來就沒有自主的權力。
“你有父、有兄,出嫁後有丈夫、有兒子。你要做到什麼地步,才能是你自己?
“從得聞噩耗,我就盼著家翁能讓我丈夫轉告我,不論是自請修行,還是索性自盡,對我來說都是解脫。
“可宗家沒這麼做。他們甚至都不肯讓我自生自滅。他們輪流來勸解我,陪伴我,看我病了,遍請天下名醫來給我看病。
“我連死的權力都沒有。”
戴氏衝著餘綻微微頷首,便回去。最後一句話,餘音嫋嫋:
“這世上最殘忍的事,究竟是什麼呢……”
餘綻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半晌,忽然高聲道:
“這世上最殘忍的事情,就是眼睜睜看著摯愛的人一個個死去,自己卻無能為力。
“但若是你也死了,有朝一日你戴家真的沉冤得雪,誰來照看你年邁的母親、可憐的弟妹呢?他們早已無依無靠,唯一的希望,就是你。
“能作為別人活著的希望,即便是再殘忍,你也要留在這個世間。
“這是為人兒女、為人姐妹,無可推卸的責任。”
內室安靜了片刻,漸漸地響起了嗚嗚咽咽的哭聲。
哭聲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嚎啕痛哭。
戴氏在內室,哭得肝腸寸斷、錐心泣血。
管事的媳婦一邊擦淚一邊感慨:“好了,好了。終於哭出來了。自從親家翁自盡的訊息傳來,小夫人便一直都木木呆呆的,能哭出來,就好了!”
說著,忽地想起餘綻,轉過來忙衝她深深屈膝行禮:“餘娘子不愧是天下第一神醫的愛徒,醫術高明!三言兩語,便解了我們小夫人的心結!這可比湯藥針灸,要強太多了!”
聽到這裡,餘綻趁機追問:“果然之前來的那位大夫,給小夫人針灸過?他的針囊是什麼樣子的?你可見著了?”
那媳婦一滯,笑了起來:“小娘子這話有趣。我們堂堂的東寧關將軍府,難道還請不起個會針灸的大夫麼?奴一個下人,又不懂那些,怎會注意到針囊那種東西?您這可真是問錯人了。”
“那,那你說的那位大夫,他長什麼樣?高不高,瘦不瘦?眉眼可還能看麼?”
餘綻急急追問。
那媳婦笑意深深:“餘娘子果然是大夫的心思,聽說了一個同行,就一定要追問到底。那是咱們府上常來常往的一位老大夫,年過六旬,鬢髮如霜,眉眼麼,可是早就看不清楚咯!”
說完,便往外讓客:“我們小夫人怕要好生哭一場,餘娘子在此也不方便……”
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