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大省依然沉默,下意識地伸手,端了女兒面前的酸梅湯,輕輕地呷了一口,頓時酸得一皺眉。
放下茶盞,他輕嘆道:“我只擔心,她的秘密,給阿幻帶來的,不僅是麻煩,還會有傷害。今時今日,阿幻不過是我錢家認下來的一個幹外甥。可日後呢?到了那時,不知道有多少雙手、多少張嘴,會拿著此女的身世秘密,來臧否阿幻。”
錢玉暖也默然了一會兒,卻又輕輕地搖了搖頭,輕聲道:
“人誰沒有秘密?有人多,有人少。有人致命,有人無聊。
“如今這位沈郡主的秘密似乎是峘族之後,乃我中原之敵。可不到最後,誰又敢十分確定,她到底還有沒有其他秘密呢?
“阿爹可還記得去年?阿幻說,要去西齊送夜平的骨灰歸葬山川。可是一直到了最後離開西齊之時,貼身服侍他的弄月,都沒發現那骨灰罐子是何時不見的。阿幻不是好操控的人。
“然而這世間一物降一物。有一個沈沉在,阿幻便多一重牽制掣肘。日後倘若真有什麼事,也還有一個沈郡主的勸,阿幻能聽進去一二。這時候倘若真的斷送了這小娘子,異日,阿爹覺得,誰能剋制得了阿幻呢?”
“阿幻剛才便說,我讓他疏遠沈離珠的意圖,便是要控制他……”錢大高官長地嘆了口氣,滿面挫敗。
“阿爹掌管錢家半生,將鋪子鋪滿整個大夏,甚至把生意做到了西齊南越,所以強勢慣了。”錢玉暖莞爾一笑,握住了父親的手,輕輕晃一晃:“阿幻二十年都自由自在,便是神醫夜平和這位沈離珠,也多都是讓他做主。兩強相遇,怎能不爭?
“咱們家又沒有男娃娃,玉昭雖然倔強,卻又沒有阿幻的閱歷果決。他就是個孩子,為了自己心愛的女子,別說是您這個認了來的幹舅舅,便是他親父母再世,難道還能讓他說放手就放手?
“所以,咱們先退一步,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先看著。
“您不是進京前就開始佈置了?年節期間,您還有那麼大的事情要做,哪裡來的精力跟他計較這個?何況還莫名其妙鬧得咱們自己先內訌了。這哪是同舟共濟的意思呢?”
提及正事,錢大省終於勉強點了頭:“你說得很是。我便不喜歡那個沈離珠,原也不該在這個時候跟阿幻爭持的。”
“只是阿爹也別要縱了他太多。您有不少事情要揹著他安排,他不在家,也沒什麼不好。”錢玉暖再安慰父親一句,終於鬆了心下來,臉色越發難看。
錢大省這才發現女兒不對勁,忙問道:“你是怎麼了?累著了?”又後悔,“前頭阿幻就說你動了胎氣,這些日子不許你操心。我怎麼又忘了?!”
懊惱地跺著腳,忙去喊人,又真心真意地對女兒承諾:“咱們在京這段時間,我必不在這沈離珠的事情上再說半個字了。你放心,好生保重身體才是第一的。”
錢玉暖含笑點頭,讓人送了他出去,又吩咐自己的心腹使女:“等我睡下,你親自去一趟永泰坊沈宅,跟小郎說:家主已經認了錯。讓他在永泰坊混兩天,冬至當天,給我乖乖地回來過節。”
使女驚喜交加:“還是咱們大娘子最能幹!”
錢玉暖沉沉睡去。
錢宅這才算是安靜下來。
……
……
離開錢宅的一群人各自回家,唯有朱蠻,一字不發地跟著牡丹郡主的馬車往寧王府的方向去。
眾人心知肚明的事,便就都只是笑笑,權當看不見。
見相熟的人群散去,朱蠻索性便上了馬車,將阿筍從裡頭趕出來在車轅上坐著。
牡丹郡主心裡雖然高興,臉上卻格外羞澀。
朱蠻笑嘻嘻地從懷裡摸了珠寶首飾給她,又把從前蒐羅到的一方紅泥小硯也給了她。牡丹郡主害羞地收了東西,也從車裡拿了一軸畫給他。
兩個人對視一笑,雖然都沒有開口,但彼此都覺得腮上心頭,格外甜蜜。
過了許久,牡丹郡主才輕聲開口說話:“那一位打探來的訊息,我覺得無甚要緊的,剛才人太多,就沒說。”
朱蠻一怔:“嗯?”
“南越那位以愛錢著稱的林駙馬,前些日子,出現在了東寧關。”牡丹郡主說著,目露困惑,“大冬天的,東寧關有什麼生意給他做嗎?”
朱蠻的眼睛眯了起來:“這可有趣了。”
“嗯?”牡丹郡主回了他一聲,倒逗得朱蠻一笑,情不自禁伸手去捏她的鼻子,被牡丹郡主一眼瞪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