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陽偏西,風雪將歇。
馬車緩慢行駛在長街上,路面輕覆的薄雪被軋地咯吱作響。
悶熱車廂中,趙宸半靠軟墊,一瞬不瞬地盯著對面。
被她盯著的人則毫無覺悟,先是隨手將束髮拆散,而後便閉眸假寐起來。
車內一時陷入死寂。
好一會兒,趙宸才輕聲問:“先生難道就沒什麼想跟本王說的?”
孟雍緩緩睜開眼睛,流光溢彩的眸中似有不解:“您想聽在下說什麼?”
大概是因為今日唱的太久,他的聲音明顯少了分清亮,聽起來暗啞又低沉。
“今兒的曲目都是先生自己選的吧?”趙宸冷不防向前傾了傾身子,在這本就不寬敞的車廂中,二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到極近。
孟雍向後挪了挪,垂眸笑問:“怎麼?是有哪兒不合您心意了?”
他這幅乖巧知禮的模樣,看得趙宸差點忍不住笑場,忙稍側頭緩了幾個呼吸,才生生將唇間弧度勾成了一抹含怒冷笑。
“你給本王聽好——”趙宸以手撫上他雪白的脖頸,笑意雖濃卻半分不達眼底,隨著手越收越緊,她眼中殺意更是絲毫不掩。
“本王雖憐惜你這身皮囊,但也不介意辣手摧花,你若真想死,本王會成全。”她的語氣姿態全都無可挑剔,唯有纖細的手指毫無力道可言。
以至於在孟雍看來,此時的她就像一隻試圖唬住雄獅的幼兔,哪怕鼓足勁兒武裝著自己,還是外強中乾得惹人發笑。
他輕笑著說:“在下雖然不知道怎麼得罪了您,不過在下到底只是一介伶人,是殺是剮還不全在您一念之間?”
趙宸緩緩呼了口氣才壓住眼底的暗笑。
以對方的武藝,要是換作往常她還真不敢誇口。
但此刻,只要她想,完全可以在下一瞬擰斷對方的脖子,讓對方為他的自負買單。
“你真的不知道?”她附在孟雍耳邊冷冷問。
十年前的邊關,老武王便是如之前那出戏般,託付幼子、辭別王妃,獨自策馬赴沙場,自此一去不回——
先前在慈寧宮裡,初時旁人還沒聽出什麼。
不過到底是聽者有心,等聽出了其中的相似處,但凡有些心思的,自然都不禁聯想到了老武王,並都開始有意無意地注視向趙宸。
畢竟,孟雍這段時間一直住在武王府的事,並不是什麼秘密。
眾人自然順理成章的以為,這出戏是趙宸授意的,意在想要舊事重提。
無論目的是為了謀利,還是為了讓人憶起老武王的榮光,又或者是別有它意,這種不上臺面的伎倆,無疑都令他們膩煩和輕視。
連太后都以為她是遇到了什麼不如意,拐彎抹角的問了她好幾次。
孟雍既不否認也沒接茬,只淡淡道:“那出戰太平又不是在下所創,而是前人據實所編排下來的,只不過此番由在下口中唱出而已。”
“若是因此給您惹了什麼麻煩——”他微微垂低精緻面龐,輕淺一笑:“那在下也只好代前人向您告罪了。”
趙宸漸漸眯起眼睛:“看來你是明知故作。”
她此時是真的開始考慮,與其日夜提防不如一了百了,乾脆趁機弄死對方算了。
畢竟,這樣一個心思不明又兼具武力的人,到底是好看不好留!
這麼想著,理智便也就徹底壓滅了那點色心。
她眸中愈發淡漠,五指微微屈起——
“在下不過是替您不值而已。”孟雍半分沒有命懸他手的覺悟,自顧自繼續道:“以老武王生前的功績,您如今怎麼也不應只得個親王的空銜。”
聽他居然轉而說起這個,趙宸在掐和不掐裡,暫時選了後者。
她的手緩緩向上移,以指腹摩挲著他消瘦的下巴,漫不經心地來回幾下才捏住:“你確定這是在幫本王?”
“欲揚先要抑。”孟雍強忍下因嫌棄而驟起的顫慄,“世上總沒有十全十美。”
趙宸盯了他好一會兒,才玩味笑問:“本王憑什麼信你?”
“憑在下能為您救出嶽珵。”察覺到趙宸手上一滯,他緋紅的薄唇微微翹起:“便用此事,來做在下效忠您的投名狀如何?”
“效忠本王?”趙宸嗤笑道:“別說本王只想太平過日子,壓根兒不需要什麼心腹,就算真的需要,也不會用你這種人微言輕的。”
她適時露出的不屑與輕視,令孟雍心中安定了許多,不由跟著笑了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