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府前,馬停人未動。
趙宸等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喊了喊身後那個,把重量都壓在她身上的人。
“滴答滴答…”似有水珠落在青石板上。
她蹙了蹙眉,揚聲對府內喊:“來人!”
話音未落,卻忽然被人抓著跳下了馬背,站定在地上。
她這才回身看了看。
孟雍那身烏氅早已溼透,緊緊貼在身上,灰青的面上毫無表情,只默默牽著她,緩緩向自內開啟的府門走去。
一步一步,腳印清晰可見。
東廂前,扶拯與俞仲景正在爭執著什麼,見二人走來,同時閉上了嘴。
“你——”扶拯剛說了一個字,便被孟雍止住。
俞仲景則暗暗看了看趙宸,滿眼都是無聲的“問候”。
東廂門開啟又關上。
門外的神醫和太醫對視一眼,各自快速轉開視線、拂袖就走。
蘇煙則守在門前,眼中隱著濃濃的擔憂。
——
屋內死寂一片。
孟雍緩緩鬆開趙宸的手,頓在原地片刻,才極慢地抬手開始脫衣服。
趙宸皺了皺臉,猶疑一會兒,還是上前搭了把手,又衝外喊:“拎捅熱水來!”
裡衣已經黏在了他身上,掀起時兀自響起令人牙酸的聲響。
她強忍著,邊擦邊替他脫,忍不住抱怨:“你說你這人,活膩歪了?還總說怕我死了,現在我看你是要死在我前頭了…”
昏黃燭火中,她一如往日那般絮叨,可他卻不再似之前那樣含笑靜聽。
“昨兒晚我信了。”他聲音沙啞,語氣平淡。
趙宸手上一滯,下意識瞥了一眼近側的那盞燭火。
他唇角輕勾,同樣看過去,輕聲道:“很多次我都信了,以為你和我一樣。”
水霧自棉巾上氤氳騰起,模糊了他的臉,以及那雙幽寂難明的眼睛。
她默不作聲地把他上身一點一點擦淨,卻一直沒等到他再次開口。
“還是一樣的,都更信自己。”她淡淡說著,一皺臉,把手落在他腰間頓了頓,才緩緩解開束帶,將那條溼漉漉的褲子也除掉。
她目不斜視地快速給他擦了一遍,又翻看起桌上擺放的藥瓶,手速更快地給他抹了一遍,這才包紮好,找出衣服把他裹起來。
“你不肯告訴我第三人是誰,是不想我打亂你的計劃…我籌劃著出京,也是不願受你擺佈…”她邊說邊一瘸一拐把他架到床上。
他忽然開口,聲音輕得趙宸都沒聽清。
“什麼?”她下意識問。
他猛地將她摁在床上,眼中驟現凌厲殷紅,極近處一字一頓,“你不能死。”
那雙眼睛中,幽暗被血紅驅散,透著窮途末路的戾色。
她寒毛齊豎,整個人瞬時繃緊,用盡全部力氣,才壓制住想要抽刀的動作。
凝滯——
血紅忽而散去。
他像是花光了最後的力氣,緩緩鬆開捏著她肩頭的手,半伏在她身上,久久都沒聲息。
“重華…”他埋在她頸側,語聲輕緩卻透著股詭異的偏執,“你不能死——”
趙宸身體忍不住戰慄。
她一直以為孟雍是因為有愧,覺得這十幾年她代替他在京中,還瘸了一條腿…所以才想保她榮華平安,又荒唐的應下一輩子不娶妻…
可他剛剛那一眼,她太熟悉了——
一頭劫後餘生的狼,對唯一倖存下來的同伴的抵死相護。
這世上,它只剩它…
她死死咬住牙,抬手撫著他的背。
一下、兩下,她極力穩著聲音道:“我會好好活著,替他們看著你的一切…”
他身上漸漸回暖,壓下來的重量越來越大,直到毫無支撐地伏在了她身上——
——
那年漫天大雪的雍涼,一人屍身不倒,鐵槍佇立在旁。
“師父,主帥不動了…”男童怔怔看著。
………
陽光照進屋內時,孟雍眉間無意識地蹙了蹙,這才緩緩睜開眼睛。
入目是一捧如夜黑髮。
他愣了愣,目光下移。
小人兒正緊緊抱著他的腰,蜷縮在他懷裡,睫毛隨著平穩的呼吸一顫一顫。
他輕微的動作似乎驚動了對方,那個小腦袋朝他胸前拱了幾下,又安靜下來,滿是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