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的夜空彷彿是一隻倒扣的大鍋,墨藍底色上閃爍著星辰的光輝。強勁的夜風呼嘯著滾過頭頂,吹拂著荒原上垂掛著冰霜的衰草。
遠處傳來烏穆爾冰原野狼的嚎叫,它們用長嗥呼應著同伴,遠遠地聚集在每一個燃燒著營火的人類營地四周,狡猾而貪婪的目光不會放過哪怕最細小的漏洞,只要有一絲可能,狼群就不會放過機會,到時,這些野性十足的瘋狂畜生會變成荒原上最可怕的生物。
但今晚不。野狼們寧願離得很遠的窺視著那小小的營地也不願走近一步。動物的本能告訴它們,那裡很危險,是絕對不能招惹的地方。
“星見大人。”貝納德站在帳篷外輕聲問道:“可以進來嗎?”這個沙彌揚女子緊張的盯著厚實的毛皮門簾,整個人僵硬得好像一截曬乾的木頭。
“請進。”隔著毛皮傳來不甚清晰的邀請,貝納德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動手撩起充當房門的門簾,走進了法師學徒的帳篷。
帳篷的主人正以冷淡的目光看著她。
“星見大人。”沙彌揚女子並未坐下,而是跪下以前額輕觸地面的隆重禮節向動也不動的法師學徒行禮,“沙彌揚族曼姓貝納德,願星辰照耀您的道路。”
僅供兩人休憩的帳篷裡被書籍和羊皮卷塞得滿滿的,懸浮在半空中的魔法燈為帳篷裡提供了可靠的照明——最重要的一點,它永遠不會燃燒。鋪著毛皮的地面上幾本書隨意的攤開著,一個小小的矮几上墨水瓶和羽毛筆上半乾的墨漬,寫到一半的羊皮卷,無不說明了法師學徒呆在帳篷裡的時間內都幹了什麼。
“你的名字對我來說毫無意義。”夏仲面無表情的看了仍舊不敢抬頭的女戰士一眼,法師學徒將注意力重新投注到自己的工作中,“你想對我說那個名字很重要麼?”
“雖然不知道您是何時來到北地,但您看上去,似乎並不想回到中陸。”貝納德大膽的抬頭,在瞥見夏仲身影的同時將頭低了下來:“大陸日益紛擾,族人們不想負擔失去一名星見的危險。”
“那與我無關。”夏仲手中的筆略停了停,他的嗓音輕柔得彷彿一片漂浮在湖面的羽毛,“我不是你口中的星見。”年輕人蒼白而消瘦,但黑水晶般的眼睛卻愈加明亮而深刻。呆在溫暖的帳篷中他依舊裹著毛皮大衣,就算這樣,臉上仍然見不到半點血色,似乎北地的嚴寒已經徹底摧毀了他的健康。
“您想離開族人麼?”貝納德終於直起腰,她扶著膝蓋將上半身的重量放到腳後跟上,保持著這種古怪的坐姿,女子清麗的面龐上顯露出無所畏懼的神情,冷靜的問道:“還是您已經厭倦了這一切?”
夏仲頭疼似的揉著額角。他將筆以一種很少出現在法師身上的粗魯插回墨水瓶,冷淡的聲音裡第一次摻上了情緒:“我覺得你似乎弄錯了。”法師學徒強調道:“我不是你口中的星見,更不可能是薩貝爾人。”
“不。”貝納德輕輕搖頭,她看上去一點也不相信夏仲的話:“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您在說謊。”
見鬼。夏仲的眉頭終於皺了起來。很好很好,安博圖,你終於惹上麻煩了,法師學徒對自己說,這回是沙彌揚人,下回是不是異端裁判所。
天知道,他不過是個因為魔法師的失誤而回不了家的可憐蟲罷了。
“貝納德小姐,我必須向你說明,我絕對不可能是你口中的星見,也沒有一湯匙的可能成為薩貝爾人。”夏仲拿出僅剩不多的耐心解釋道:“有很多人可以證明,就在最近的十年,我沒有踏出西薩迪斯大陸一步,至於更久之前的事,”他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按照以前的說法:“關於那時候的記憶,根據老師的說法,因為遇到暴風雪而受傷,已經完全失去了。”
貝納德的臉上閃過一絲驚異的神情。“失憶?”她不可置信的搖著頭:“不可能,受著亞當彌多克眷顧的星見怎麼可能會失掉記憶!”女戰士近乎失控地喊道,但接下來,冷靜和理智就回到了沙彌揚女子身上:“一定是有什麼其他的問題。”她端正了神色,向法師學徒欠欠身:“星見大人,您的身份是無法改變的,不論您怎麼認為,您依然流著薩貝爾一族的血,受著亞當彌多克和艾裡菲克的寵愛。”說到這裡,貝納德提高聲音,直視著夏仲的雙眼,“以星辰之名行走在世間!”
不……法師學徒恍惚間彷彿聽到心底某個角落傳出什麼東西崩潰的聲音,那個聲音在反覆絕望的說著不字。“……能告訴我,你是如何認定的麼?”夏仲有些失神般向面前的沙彌揚人問道,“是什麼讓你認定,我一定就是薩貝爾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