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妹領了差事,曹天霸就散了議事,只留下孫勝陪著他說話解悶,可是但凡開口,無論說什麼,三句不到,他一準又拐到玉貞身上。
突然,他哈哈笑了,問孫勝:“老二你說,我一直這樣唸叨玉兒,她會不會耳紅面熱,一個勁打噴嚏呢?”
曹家堡。
喬家大宅。
玉貞一個噴嚏接一個噴嚏,喬太太擔心道:“是不是受了涼氣染了風寒,麥子,你去給小姐熬碗薑湯驅驅寒氣。”
麥子應聲而出。
玉貞揉了揉酸澀的鼻子,道:“娘別擔心,我沒事的,大概是誰唸叨我呢。”
這是曹家堡的風俗,喬太太於是啐了口,唸唸有詞:“好人唸叨好心腸,壞人唸叨爛肚腸。”
玉貞咯咯的笑:“娘,瞧您像個半仙。”
喬太太手中做著針黹活計,調轉話頭,嗔道:“你還笑,不跟我商量就跑去找陳九成想賣宅子,你爹當初不肯賣,你就不能賣。”
玉貞湊到母親身邊,看著母親一針一線的給她縫著衣裳,微微一笑道:“娘,不賣了宅子,我們哪裡弄到銀子重頭再來呢。”
喬太太手下不停繼續飛針走線:“娘知道你聰明,你又好勝,也跟著你爹學過做生意,可是玉兒,你是個女兒家,不宜拋頭露面。”
玉貞不以為意:“太后還是女人家呢,還不是垂簾聽政。”
她口中的太后,是指西太后慈禧,咸豐駕崩,年僅六歲的載淳登基,兩宮太后垂簾聽政,東太后慈安無意權力,也就不思朝政,朝廷上的大事小事實際都由慈禧打理。
喬太太手下一抖,針尖刺破手指肚,忙含入口中吮吸下封住出血口,然後小聲呵責:“你這孩子,莫議朝政,不怕隔牆有耳傳出去。”
玉貞見母親嚇得變了臉色,安慰道:“太后給太平軍鬧的,才沒工夫管我說什麼。”
喬太太連聲噓著:“莫論國事,莫論故事,你又忘了。”
話畢,無限感慨道:“豈止長毛,還有捻子,還有教會,南邊熱鬧著呢,倒是咱這關外,風平浪靜,所以玉兒,人得知足,你別再想著做買賣的事,咱們現在吃飽穿暖,就成了。”
玉貞見母親手指肚上又冒出血來,就接過針線自己縫,一壁道:“娘,咱現在只是靠典當首飾衣物勉強度日,等該典當的典當沒了,咱們何以維持生計?”
喬太太怔住,想了想:“實在不行,我拿點縫縫補補洗洗涮涮的活計回來做,左不過一日三餐,不成問題的。”
玉貞停了手中的針線,陡然而拔高了聲調:“娘,有好日子過,為何非要過窮日子呢,再說,喬家的買賣離奇破敗,您就不想知道是誰在背後搗鬼?爹也因此氣絕身亡,您難道不想給爹報仇?即使您不想,女兒可不能就這麼稀裡糊塗的,更不想任人宰割的活著。”
喬太太一怔,眼中淚光點點:“玉兒,橫豎你爹都沒了,你還想這些作何呢。”
玉貞丟下手中的衣裳霍然而起:“娘,爹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兒,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絕不能讓爹死的不明不白。”
喬太太一把將她拉著坐下:“你是個女兒家,就不該想這些男人的事。”
玉貞臉色冰涼,眸色更是嚴肅得可怕,心頭承載著無盡的悲憤,聲音低沉道:“娘,誰讓爹只有我一個女兒呢,天命如此,我不單單要給爹報仇,還要把爹失去的都奪回來,一樣,不少。”
喬太太還想說什麼,玉貞起身而去,丟下一句:“女兒心意已決,娘就別管了。”
喬太太氣也無可奈何:“這個倔強勁,可真是像你爹。”
嘆口氣,拿起衣裳,繼續縫著。
玉貞出了房門,立在廊上看雪,門口懸著一盞西瓜燈,不巧,剛好裡面的蠟燭燃到了盡頭,燈一滅,周遭突然黑了起來,冷不丁沒有適應黑暗的玉貞努力望向天際,一顆星星那麼亮那麼亮,她感覺,那就是父親看著她的眼睛。
瞬間,她的心口蒸騰起無限的力量,緩緩步下臺磯,站在庭中賞雪。
等麥子從廚房端了薑湯回來,發現她已經快成雪人,連忙拉著她進了房,喬太太見狀趕緊取了雞毛撣子給她拍打身上的雪,一邊心疼的責怪:“你這孩子,娘就說了你幾句,你至於跟娘慪氣麼。”
玉貞伸出快凍僵的雙手握住母親的手,語重心長道:“娘,女兒沒有跟你慪氣,女兒只是想清醒的想一想,到底該怎麼做。”
麥子端了薑湯給她:“小姐,你想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