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聽師父講醫只覺得天黑的太早,現在卻覺得人生太長。如同嚼蠟,再也沒有那種熱血沸騰的感覺。
保合堂也要淪為普通的藥鋪,和他們一樣,就好像丟了魂。只剩下一個空殼擺在那裡。
他開始盼著來一個誰也無法診治的病患,這樣就能讓師父回來保合堂。
他實在太惡毒了,竟然藏著這樣的心思。
直到師父回到保合堂,保合堂才豁然有了生機。他們跟著上下忙碌就像過年一樣。
他們都不敢相信,師父真的回來了。
……
張戈帶著朱善送來新藥,楊茉開始給陸正做皮試。
陸正沒有過敏反應。楊茉開始小劑量地用藥。
朱善吩咐身邊的人小心記錄,將楊茉用的劑量和用藥後的病情改善都要寫的清清楚楚,還讓人將陸正腿裡流出來的血拿走一份。
他不管治病救人,他只管楊大小姐教他的東西,他每次都要弄個清楚明白,記錄成文字,這樣才能對以後的新藥有幫助。
雙腿減壓之後,楊茉仔細清理缺血壞死的肌肉。
濟子篆聽了訊息也趕過來,兩個人一起動手術明顯快了許多,剛清理了一半,床上忽然傳來細微的聲音,楊茉忙放下手裡的手術刀去看陸正。
陸正眼皮輕顫著。
有了知覺會立即感覺到疼痛,尤其是現在雙腿幾乎都露著骨頭。
“陸正,”楊茉低聲道,“我將你的雙腿切開,將其中的淤血放出來,你會感覺到疼,但是不要害怕。”
突然的疼痛,一下子湧進他的腦海中,從來沒有感覺過的疼,讓他整個人為之顫抖,攣縮,陸正立即想起看過的閻王殿裡,小鬼們用磨盤將惡人的身體碾成血水。
他彷彿就是那個人。
身體在嚎叫,因為一寸寸都變成了肉泥,好像他半個身子已經沒了。
“陸正。”
楊大小姐的聲音傳來,疼痛中的陸正慢慢睜開眼睛。
楊茉看準時機,“陸正,我可以給你麻醉,讓你感覺不到疼痛,如果你願意就點點頭。”
陸正嘴唇哆嗦著。
楊茉俯下身去聽。
屋子裡安靜的沒有半點聲音。
魏卯猜陸正會喊疼,再硬的漢子這時候也會覺得疼。
“陸正,”楊茉低聲道,“你想要說什麼?”
他一路從保定到京城,不分黑白晝夜,覺得到處都是黑色的,唯有現在,陸正開始有了聲音,“天亮了。”
天亮了。
“我有軍情……”他的喉結上下挪動,“我有軍情稟告。”
楊茉吩咐蕭全,“握住他的手,現在立即握住病患的手。”
蕭全忙伸手過去。
“魏卯,讓人去喊十爺過來。”
魏卯怔愣,現在去喊十爺?就因為軍情?現在不是要救人性命為先嗎?就算叫十爺,也可以吩咐小郎中,不用他離開,他現在還能幫忙。
“魏卯,”楊茉抬起頭看魏卯,“陸正將軍情看得比性命還重,如同你看待醫術,我們不能讓陸正白白受罪,去喊十爺,就說,無論如何讓他快些趕來,一刻不能耽擱。”
“師父,那我們不用麻藥了?”
楊茉點頭。“不用麻藥了,”說著低下頭緊緊地看著陸正,“陸正,我可以幫你傳話給十爺,但我不是朝廷官員,我說出的話,會有人說信不得,所以,你一定要撐著十爺帶人來將話說出來,期間我不能停下手術。因為你的傷口必須要快速清理,否則你也會立即昏迷,我會用簡單的麻藥,所以期間你會疼,疼的你覺得受不了。”
“你覺得挨不過去的時候,你要想想,朝廷知道你的軍報,你能救多少人。”
“朝廷會派兵馬去營救,那些人都能和親人團聚。”
“你的苦是替他們受的。如果受苦能救人性命,你可以欣然接受。”
“沒有什麼是白白得來的。”
陸正渾身都在顫抖。
沒有什麼是白白得來的。
是,他一定要救那些人,一定要讓他們和親人團聚。大家一定還會聚在一起,在火堆旁說笑,一起唱歌,一起喊。“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立紀陳綱。救濟斯民。”
只有穿上甲冑,他們才不是普通的男人,他們才有臉說這些話。
說出志向,讓人羞愧,讓那些只會紙上談兵、坐享富貴的人羞愧。
……
周成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