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石堆砌的城樓,原規模應是宏偉的,但現已倒塌了小半,怕是荒棄已久。
眾人各自下了馬,跟著火摺子發出的微弱的光亮,魚貫進了石城樓,康三郎最先入內,在各處摸索了一遍,堆出一個乾草堆,將火摺子吹燃,投入乾草堆內,瞬間整個城樓都亮了起來,大家自尋了舒適的地方坐了,取出裝著阿日裡的皮囊和乾硬的胡餅,就著火堆烤熱了,隨意對付著填塞了些吃食。穆清坐在火堆旁,連飲了數口乳酒,漸緩過凍得險些失去知覺的手腳。
“七娘博學,可知此時所在的,是何處?”康三郎多飲了幾口阿日裡便開了話興。穆清站起身,移步到城樓的垛口,藉著火堆的光,隱約看見城樓下殘破蜿蜒的石牆,雖是破敗,竟也延伸出好遠去,看著像是禦敵的工事。
“莫非,這下面的竟是漢長城?”她疑惑地問康三郎,不待他作答,她登時睜大了眼,上下左右地打量起這石樓來,“這便是,便是雞鹿塞了麼?昔年呼韓邪單于迎娶漢女,並攜手同歸大漠之地?”康三郎笑著點點頭,“正是此處。據說單于與那寧胡閼氏曾長居此地。”穆清心潮湧動,以往在餘杭她足不出戶,只在史書上看過昭君出塞和親之事,幾番浮想卻難想見大漠是何模樣,今日竟得了緣,親臨了故地,如何能教她不激越。
“明日儘早出發,若一路順遂,估摸著天黑前便能到武威郡。後日賀遂兄弟就該見著李將軍了。”康三郎一語驚醒了猶在懷古的穆清,這趟艱難跋涉的終點就在眼面前了,終點之後等著她的,便是命懸一線的一搏。她退回原處倚著石牆在乾草堆上坐下,摒退腦中一切雜念,將預謀好的幾條線索在腦中細細密密地過著。阿柳熟知她深思的神情,輕手輕腳地在她身後多塞了些乾草,不教她的後背受寒氣侵襲,又替她蓋上翻毛斗篷,默不作聲地靠著她坐著。L
☆、第六十一章 與虎謀皮(一)
與虎謀皮(一)
夜間寒氣逼人,四個護衛輪番守著,一來怕夜間有匪盜之流,二來不敢讓火堆滅了。當一縷光自垛口直射入石樓內時,火堆也冒出了最後一絲青煙。穆清只覺渾身發寒,一個激靈便醒了,偏頭就見賀遂兆目光灼灼,正注視著她,也不知他何時醒的,這樣看了多久。她掀開身上厚重的斗篷,想要站起身,卻發現除了自己的那一襲翻毛斗篷,另有一襲青色的大斗篷覆蓋在身上,不用問她也知道,那是賀遂兆的斗篷。
穆清抱起那襲斗篷,緩步走到他跟前,遞還予他。“你,實不必如此。”見其餘的人皆睡著未醒,她輕聲說到。
賀遂兆取過斗篷,自顧自地低頭微微嘆息,沒頭沒腦地說:“是我無福分,每次遇著你皆錯了時候。”
她本要轉身走開去,卻不由自主地在他面前駐足頓住。“與時機並無干係,只與那人有關。七娘心胸並不寬廣,既已容了一人,便再騰挪不出空餘容納其他。”
他仰起頭苦笑,“不敢奢求能在七娘心中據一席之地,只願心懷夠大,能將七娘的心及心中所有,一併包容了便好。”
穆清不作應答,垂著眼眸轉身離去,往城樓外的石垛口踱去,想去看一看昨晚無緣一睹全貌的漢長城。她並不將賀遂兆的話盡放心上,只當他一時執念,或許過幾年,待他婚娶了,今日之語也便拋諸腦後了。漢長城已然頹敗,只剩了殘垣斷壁,碎石成堆。她看著看著忽然心生起了畏懼,不由自主地害怕那蒼涼孤寂,生怕終有一日自己也會如眼前的漢長城一般寂寥地留了遺骨在這世上,她開始不可抑制地想念與杜如晦相守的日子,想要立時回到他身邊,即便百年後成了一堆骸骨,能蜷縮在他身邊。也是能令她安心長眠的。
城樓內有了響動。各人皆起身收拾,接後又是一日的疾行,她用力吸吸鼻子。吸進大片清冷的空氣,利落地打斷方才的情思。康三郎早一步先下了城樓,在下面大聲催促,“大夥兒都緊著些罷。眼見著就要到了。”
穆清下了石樓,卻尋不見她那匹棗紅馬。想起昨晚沙暴過後便再沒見著了,“那馬走迷了道,尋不回了。七娘便仍與我同騎罷。”賀遂兆若無其事地眯眼笑道,彷彿方才的那番表白並未發生過。她沉吟了一息。倒是爽快應允了。“那便有勞了。”
這日一路順遂,正午時分便由荒漠重回了官道,此地更是乾燥。穆清的嘴唇乾裂了兩三道口子,舌頭輕舔過。便有一絲絲微甜的血腥氣躥入口中。馬蹄踏過,官道上褐黃的沙土揚起,口中又有了細碎沙粒滾動的感覺。她忙將紗帕抖開,甩去沙暴時沾上的沙塵,在頸上圍繞好,掩住口鼻,怎奈衣袍和頭髮上還是落滿了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