擲的決心:“夫人信也罷,不信也罷,於夫人不過是一念之間,於阿原卻是生死之別。如今阿原人就在府中,我若敢別有用心欺瞞夫人,亡失一名婢子,也不過是向宮內告稟一句的功夫。”
穆清心中已無疑慮,這樣聰慧的女子,若非為情所困,是絕不會做出這樣肆意決絕的事來,倒也令人動容。她不露聲色,涼涼地問道:“既如此,你且說說,想與我互易甚麼?我卻也要掂量著看值不值,絕無必然應許的道理。”
阿原從地下直起身,面上已鬆緩了下來,深深吸了口氣,儘量放穩自己的聲調,“皇后殿下送我六人來此,所為何,阿原不能說,以夫人的心思或早已參透,請夫人莫再相問。阿原冷眼旁觀著,杜尚書清風朗月的人品,對夫人之外的女子並不存甚麼念想,這是夫人之福,我六人在這府裡只是擺設,更是甩抖不掉的包袱。阿原斗膽料定夫人必是不願揹負這包袱,如此,阿原替夫人效犬馬之勞,甩開包袱,事成後求夫人將阿原放歸故里,只向宮內報病亡。若得夫人成全,大恩大德阿原沒齒不敢忘。”
穆清目光灼灼地盯了她好一陣,她便長身跪立在地下坦然堅決,不閃不避。忽然穆清輕輕笑了數聲,從座中立起,走到阿原跟前,伸手攙扶起她,似乎方才的哀訴懇求從未發生過。“你的心思,我都明白,自古最是痴傻的便是咱們女子,但願你那姨表兄還在故里守等你歸去,不教你白搏一場。”
阿原順著她手腕上的氣力慢慢站起身,面上哀慼、驚詫、歡喜的神情來不及替換,亦顧不得腿腳澀麻失覺,提裙又要下拜,“夫人慈悲,阿原……阿原……”
“莫忙著謝,卻也要瞧你有無這本事。”穆清架住她的胳膊,不使她再拜,心底卻默點了好幾下頭,這女子心思縝密,大膽不怯,說話做事條條框框紋理清晰,甚是難得。若不是她為情所困胸無野心,將來還不知會如何。
這一來二去,早已過了午膳的時辰,阿柳各處分派了薺菜花雞蛋,轉至廚房,見廚娘頗為應景地制了百歲羹,便攜了兩碗帶至正房,與穆清二人就著薺菜花雞蛋一同吃了,權當是對付了午膳。
阿柳一面吃一面聽穆清將阿原的事略略地講了一遍,不禁停下筷箸皺眉問道:“這便信了她?萬一她存個歹心,或為在皇后跟前邀功,故意給咱們下套……”
“阿原是個聰敏的,箇中得失,自是仔細打量過。她心裡大約也明白,即便無她幫手,她六人也是遲早要清理出府的,她早投了我,還能有機會替自己討要到些甚麼。一等伶俐的小娘子,可比我當年強得多。”穆清笑晏晏地說著,無端就想起了自己昔年為躲杜淹,被迫著從吳郡向江都奔逃時的狼狽,忍不住掩口笑了好一陣。
及午後,阿柳催促著她更換了新制出的八幅湘色長裙,壓了暗卷草紋的白色襦衫,重梳了髮髻,好往東市去赴杜如晦之約。梳髮時,忽聞阿柳低低地“呀”了一聲,執著銀篦的手半懸著滯在了穆清頭頂上方。
“又何事驚驚乍乍的?”穆清從銅鏡中望了她一眼,見她臉上一副不置信的樣子,摻雜著幾絲難過。
“七娘算到今日,才三十有二,竟已有了白髮。”阿柳從穆清頭頂輕輕巧巧地挑出一根髮絲,託在手掌中,“可要拔了它?”
穆清微一點頭,想著又無甚意思,剛要阻止,阿柳已快手快腳地將它連根拔了出來,小心地放到她跟前的妝臺上。
穆清低頭望去,確是一根雪白的髮絲,細細長長一根,白如雪,在深色的妝臺上靜默地躺著,似乎發出幽幽的冷光尤其扎眼,她抬臂隨手將白髮拂落,“一根白髮罷了,誰不生?總有霜滿頭的那日。”話雖說的淡薄,終究也還有顆尋常婦人的心,總不免隱隱喟嘆華髮早生,年華易老。
這份薄薄的哀傷直到她在康三郎酒肆的隔間內見著杜如晦時,仍未散去。便是康三郎抖動著捲翹的鬍子稍,繪聲繪色演說起他的西域見聞,亦不能將她全心吸引住。
入暮,辭了康三郎,杜如晦攜了她同回坊裡,歸路上忍不住問她可是有甚麼心事,她方長長舒了口氣,悶聲回他發覺了第一絲白髮的事。
杜如晦不覺好笑,倒是無從安慰了,只得哄她道:“你瞧我這頭上的白髮,也是一日多過一日,既你也生了白髮,自今日始,咱們便算是到了‘白首不離’這一程了。”
穆清這才嗤嗤笑了起來,在他胸前拍了一掌,“說遲了,那根白髮,已教我拔了去。”
將入坊門時,杜如晦忽然正色道:“有一樁事,本不想在今日同你說,見你總為一根白髮所困,便索性講予你知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