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已經恢復正常,有點嗔怪的笑道:“殿下為了騙我下來,真是費盡心機,值得麼?”
烏篷船漏下絲絲縷縷的天光,寧弈在那樣細碎的光影裡微笑,“和你獨處太難,怎麼做都是值得的。”
“這有何難?”鳳知微在他對面坐下來,一邊探身對外面打個手勢示意無妨,一邊笑道,“您過來,只要通知一聲,我必然親自迎出,請在大船上品茗賞景,何必要窩在這小船,玩出諸般花招?”
“我就是不要你那些虛張聲勢的招待,所有人眼睛看著,你揖我讓,做盡表面功夫。”寧弈悠悠道,“我要的是獨處,獨處。”
鳳知微探頭看看外面,道:“那個舟子呢?可不要為了誑我下來,你真的要了人家的命吧?”
“可不是麼?”寧弈笑道,“我把他給推下去了。”
鳳知微瞟他一眼,笑笑,偏頭看外面的雨,她有點不敢回頭,怕寧弈能在她眼神裡看見更多東西,直到今日,她才驚心的發覺,寧弈對她的瞭解,只怕已經超過了她以為的程度,今天小舟上騙她下來這一場戲,完全就是針對她的性格和遇事處理習慣而來,先以灑脫放歌的舟子,引起她的注意,再令舟子無辜被大船震落,使她不能旁觀,而岸上母子相攙呼喚更是神來之筆,逼得她內心不安,親自探看,而小舟始終擺出的陣勢是無害而安全的,使多疑的她,終下大船。
看起來很簡單近乎玩笑,卻必須是對步步小心的她徹骨瞭解,才能做到。
而因此引發的一個更關鍵的問題是,他似乎知道她在躲他?他知道如果正式相送她不會和他單獨相處,不然何必花這麼大的心思,只為孤舟相見?
鳳知微自認為自那夜之後,自己並沒有露出任何不對來,然而寧弈那人,又有誰能完全摸清?
她對著雨幕沉思也不過一霎,隨即伸手接了點雨水,縮回手來,笑道:“雨有點大了。”
一回身,卻見寧弈變戲法似的端出一方小桌,桌上幾個精緻瓷碟,卻用銀絲鏤雕蓋子蓋著,隱約間有清淡誘人的香氣,從那些銀絲縫隙間,嫋嫋散發出來。
“這是什麼?”鳳知微揚起眉,“哪來的?”
寧弈靠著船艙,笑而不語,只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鳳知微笑吟吟掀開蓋子,立即“哦——”的一聲,尾音上揚,幾分驚異。
雪白的碟子裡,一方淺綠色的筍尖凍晶瑩如碧玉,四面襯著醃過的淡紫色的姜芽,色彩漂亮和諧得簡直可以直接入畫。
“南陽冬筍。”寧弈取出兩雙銀筷,用筷尖指了指那菜,有點遺憾的道,“可惜不是春天,不然直接用江淮第一場雨後的燕來筍,清脆鮮嫩,滋味更勝一籌。”
“南陽冬筍已經是筍中名品,冬天裡一兩銀子一兩。”鳳知微嘖嘖讚歎,“你就不要要求太高了。”
“筍是好東西。”寧弈淡淡道,“千裹萬卷,層層外殼,不費盡心思一層層剝去,誰又知道內裡滋味無窮?”
鳳知微心中一震,總覺得他話裡有話,抬眼笑道:“世人貪口腹之慾,總愛琢磨著振弄美食,你瞧那筍採下時足有手臂粗,最後剝完能用的,卻只有指尖大一點,想起來著實可憐。”
寧弈一笑,筷子一劃給她布了一塊,道:“吃你的吧,連筍都可憐,那雞鴨魚肉你吃不吃?餓死算了。”
鳳知微眼看著那漂亮如藝術品的菜給他這麼橫筷一劃不復原樣,連呼可惜,寧弈瞟她一眼,乾脆把蓋子都掀開,頓時吸引了鳳知微的注意——一方淺紅魚形盤裡盛著幾條肉質細嫩的銀白蒸魚,擱著淡黃的薑絲和翠綠的蔥,湯色透明如鏡,寧弈道:“這叫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一盞天青琉璃盤裡,烤得金黃的脆皮肘子團成一個圓滿的圓,荷葉墊底,香氣撲鼻,四面散著潔白的蛋白,雲朵般環繞,寧弈又是一指,“莫如雲易散,須似月頻圓。”
一方紫砂湯缽中,淡乳色的湯汁裡無數拇指大的丸子,潔白圓潤,點綴著微碧的紫菜和淺紅的蝦仁,那些色彩鮮豔的配料在湯水中盈盈浮游,姿態曼妙,寧弈取過一個細瓷荷葉小碗,給鳳知微舀湯,道:“這叫卷帷望月空長嘆,美人如花隔雲端。”
“這哪裡吃的是菜,我看吃的是詩。”鳳知微聽著那些菜名,垂下眼睫,並不多問,卻岔開話題,“哪家大廚?手藝這麼精美?”
寧弈笑而不答,鳳知微看來看去,震驚道:“難道是你做的?”
“我哪有這樣的手藝?”寧弈似在出神,隨即取出一個精緻酒壺,道,“古月山酒,江淮名釀,你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