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天長嘆熱淚縱橫,道‘我看你絕情忍性可堪大業,才一心輔佐於你,然而你終究要負我麼?’殿下道,‘已負盡天下,不妨再負先生一個!’辛大人怒道,‘你若負盡天下終不肯負她,終有一日死在她手上!’拂袖而去,事後辛大人不惜自請赴禹州大營,好換得殿下能去主營監軍,又數日不眠不休安排朝局,府中快衛十二個時辰不間斷來往傳遞京中動向,才敢離京……”
鳳知微默然不語,眼眸中光芒變幻,半晌笑笑道:“你說的這些事,我都不明白。”
曼春不理她,自顧自道:“除了當時我在場聽見的這句,其餘都是我後來自己推想出的,當時我不明白辛大人那句,負盡天下不肯負她,指的是男是女,我還以為是男子,不想……卻是你。”
她深深吸一口氣,眼中泛起淚光,“去年一年,殿下心緒沉沉,他的舊傷其實已經多年沒有發作,去年卻一直不大好,今年從邊境回來後,他精神卻好了些,我正歡喜著,突然起了那大案,那兩天他一直沒回府,整日整夜在外面,朝中宮裡各部跑得侍衛們腿都要斷了,說是一天之內,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內閣都去了個遍,還想辦法去了一趟宮中,忙到晚間侍衛們休息了,殿下又不見了,清晨才回來,一身的夜霜,眉毛都是溼的,臉色白得可怕……扶上床只歇了半個時辰,便要起身去刑部三司會審,他走後我給他收拾床褥,在床腳發現染血的汗巾,才知道他又發作了,卻連發作的原因都不曉得,他也不說,我指望著他能好好休養,他那舊傷,好好養養也便能恢復的,他卻一直沒有歇息,一刻也沒有……每日我都能發現那些染了血的帕子,在床腳在窗下在案几底……至今未休……”
鳳知微閉上眼睛。
熱氣漸漸散盡,凝在窗邊,緩緩滴下,像是不能自抑落下的淚。
兩個女人相對沉默,各自在自己的驚濤駭浪中沉靜。
“一直以為他心中沒有女人,一直以為這世間也沒人配得上和他同行……”半晌曼春低低的,近乎吟歎般的笑道,“……卻原來,女人不是沒有,只是易釵而弁,瞞了這天下世人,也瞞了……這一府的痴心女子……”
鳳知微臉容沉在淡黃燈光裡,面具前和麵具後,都巋然著眉目,不動一分。
半晌她垂下眼,淡淡道:“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曼春望著她,淒涼的笑起來,直直的昂著脖子,毫不猶豫的道:“是。”
所有的異常,寧弈發生變化的時間,暗中指向的關聯事件,令這個常伴寧弈身側的聰明女子,猜出了一切。
深陷情愛的女子,有通神般的敏銳。
鳳知微眼底閃過一絲疼痛之色,道:“你何苦?”
如果想對她動手未必有事,但是,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還要說出來,那下場只有一個。
這曼春是極聰明極敏銳的女子,為何……
曼春古怪的笑了笑,伏在地下,低低道:“總要有人,替他說出他不想說的那些事的。”
鳳知微震了震。
“魏尚書,魏侯爺。”曼春笑意涼涼,月下海棠般搖曳著,“你玉堂金馬,名動天下,你享譽朝野,百姓愛戴,你是真正的人上之人,以女子之身攪動風雲,傾了天下也傾了殿下的心,但是,你自己,卻沒有心。”
鳳知微的手指,微涼的擱在衣服上,衣服是薄薄的絲帛,滑而涼,她的手卻比這衣服還要涼幾分,春夜的風從窗欞縫隙裡透進,她衣衫不整應該覺得冷,她卻忘記了將衣服繼續穿上。
“你和他幾乎每日相見,朝夕相處,你和他共歷風雨,一起經歷這朝野波譎雲詭,你比任何人都應該明白他的苦他的難,應該明白這四面是敵的危境裡想做星點小事都要付出偌大力氣,應該能猜到他為你做過多少,但是你就是不明白——你是真的想不到,還是根本不願去想?”
“明白人裝糊塗,比糊塗人真糊塗更可惡。”曼春冷笑,手撐在背後,“你不心疼他的苦,我心疼,我心疼到忍無可忍,我心疼到今夜當我看見你我突然就明白了一切,有些事他永遠不會說,那麼我來說,你想裝糊塗我也不依,總要你將今日事記得清清楚楚,永生不能忘記,總要你每次心狠時便得想起今夜想起我,想起世上曾有一個人如此求過你——愛他,或者放開他。”
她聲音越說越低,鳳知徵突然驚風般一躍而起,劈手便去抓她的肩。
她的手落在曼春肩上,力道未發,曼春突然向前一倒,栽在了她的懷裡。
鳳知微慢慢低頭。
曼春的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