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夜知道她在等什麼,一個半仙貿然前來以卵擊石,任誰見了皆知愚昧,可他不是愚昧之人。一個讓她現身的理由,沉夜可以給她:“你若不現身,豈能知曉吾之身份。”
他已將“神女”二字去除,同為神族,且他貴為天界神君,自是不必對她尊稱。
“我早該猜到。”神女依是蒙著面紗,而她一雙凌厲雙眼,在映出沉夜身影的同時,亦是看見圍繞在他周身的重重仙澤。果然,他出自天界。
“可惜你早沒猜到。在下已退讓不少,可你偏要得寸進尺,倘若在下走漏風聲,只怕你這位神女只能永生永世留在凡界。”現時僅有兩人相對,隔絕外界的那些事,想必此人已做得極好,沉夜自然無須對她客氣。
神女見他目露銳色,不由心驚幾分。他以元神寄居凡身,仙力本就削弱不少,然而就在這種劣勢之下,他依然能掩住那女人的元神之息,此人之修為定然駭人。可是,他卻一再選擇退讓,著實不像天族所為:“不知閣下是天界哪位仙人?”
沉夜不想她問得如此果斷,眼角微微掀起:“自是認出在下乃天界之人,那麼真身是為何人,還有何重要?在下好言相勸,只盼你早日收手,莫要與天界為敵。”
這句話,她聽過無數次,可沒有一次聽入耳中。然這一次,她好好聽著了,只因這位仙人要護的人是那個女人。可是,她聽得認真,心裡也無生出半點畏懼。
她挑釁道:“仙人是當真要阻我?可知此事與天界毫無關聯!”
沉夜若有所思,點頭道:“毫無關聯?若天界有權降罪,還算是毫無關聯麼?”話音一落,周遭藍焰急劇震顫,耀出十倍光芒,頓時黑夜化白晝。
她緩緩握緊雙拳,發出筋骨擰扭的聲響:“莫要忘了,你不過是寄居於凡人體內,若要動手,恐怕仙人也及不上我這個區區神女。”
沉夜自知一戰難免,且她所言屬實,但他全無拒絕的想法。不完全是為了天界的臉面,而是依照他的盤算,這場架應是打不了多久。
憑空化出一柄玄光長劍,沉夜一言不發,直刺一劍。四散的劍光與他深瞳躍動著同樣的冰冷,劍影未動,漲滿銀光的劍鋒,已至對方心前一寸。
九天之上,沉夜的過往鮮有人知,包括他的劍術。所有人對他的印象,多是一個懂得釀酒的小仙官,若非他憑一己之力斬了東海水妖,只怕連釀酒的技能也沒幾人知曉。只有當初引薦他的東王公,知曉沉夜的所有過去,包括他可怕的劍術。
沉夜的劍術與其人格相悖。在旁人眼中,他可以溫柔風雅,亦可玩世不恭,不會有人想象到他劍術的狠絕,冷如崑崙山巔的千年冰霜。
那位神女暗暗吃了一驚,閃身避開,已被他削去一叢烏髮。再想拈訣,下一劍已在她手背劃出血痕。他的劍快而精準,每一劍收力都恰到好處。劍勢凌厲如廝,卻硬生生自我削弱,她閃避之間,暗中猜度他的心思。
沉夜面色不動如松,劍招步步緊逼,他只為逼出她一個動作。的確,他不能要她的命,一個名叫林大的凡人豈能奪去一個神女的命?林大早已不存在,他必須對天界瞞下此刻的身份。所以,他選擇另一條路。
“呵呵,你不會殺我。”
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理由,能殺而不殺,只因不能殺。
結果是,她贏了。沉夜半劍的停頓,令她尋得空隙,釋出蓄力已久的幽冥鎖。
縱橫交錯的烏黑鎖鏈,如荒澤深處的飢餓毒蛇,紛紛朝沉夜飛撲而去。
奇怪的是,沉夜沒有躲避,且任憑毒蛇纏縛周身。他的理由與那神女所言,同出一撤。皆是不可殺,故而無懼。
她驚得停住手勢,生怕傷了這位天界仙人。再抬眼,她眼底已遍佈驚惶。
十道金光由沉夜體內散出,流轉交融。而那副凡身,如同一具屍體癱在幽冥鎖陣。
沉夜等的正是這個!現在的他,不能憑藉一己之力逼出元神,否則元神可能再無法歸體。然而借他人之力,便是不同。他就是要讓這個神女看清他的真身。
“吾乃天界司命神君。”脫離凡身的元神,如風輕逸,連同他的聲音。
“沉……夜……”她眼中的驚懼忽而散盡,取而代之的是滿目晶瑩。她凝視那漂浮半空的靈體,凝視那張心心念唸了千萬遍的臉,喃喃念著他的名字。
三百年不見,他依是淨度無央殿的沉夜,那個披衣獨坐木蘭樹下的風華男子。
她手足無措地收起幽冥鎖,顫著雙手扶住他的凡身,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