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興旺站在被蒲草瘋長的田坎上,嘴裡巴巴地嚼著一根茅草。每到雨後的時節,茅草都長出了嫩芽,揪下一根,扒光略微刺手的葉子,嚼著口裡,比嚼口香糖還有甜味。口中的茅草嚼上一陣子,他啪的一聲吐在水塘子裡,濺起一小團的漣漪。他看著那團漣漪,心裡有些慌,又連忙嚼了第二根。
嚼茅草這個習慣,是他們家一直傳來的。他死去多年的老爸,每回帶著耕牛轉田坎的時候,都喜歡這麼嚼上幾根,嘴裡帶著幾分甜味,心裡才踏實。而他最興盛的時候,還是他飢一頓飽一頓的時候。那時候,他看著人家吃白米飯,而自己喝玉米粥,閒來無事總喜歡嚼上幾根,也算是打打牙祭。
這些年,跟著何大海翻了身,掙到了錢,討上了村裡青年男子心欠欠的大學女畢業生,有了面子和底氣,嚼茅草的習慣因為唐悅喜歡嚼口香糖,而逐漸地變得有些生疏。
他心裡越嚼,越不是過去那般味道。
他心裡愁,一臉的疙瘩。這些年,遇到事情的時候,他才會想起他還有這個習慣。何大山在村委會上,給他安排了一個苦差事:搞垃圾分類。
垃圾,就是垃圾啊!還分啥子類!過去都是撮到陽溝裡,埋了了事,當成農家肥在使,是種菜養苗的好料。至於像酒瓶子、紙殼子之類無法進行土壤消化的,都有轉鄉的廢品收購人員來進村收購,賣點零花錢。後來,何大海在村裡搞起了新村建設,在村裡安置了垃圾堆放點,由鎮上的垃圾車收集轉運到縣上的垃圾處理廠。
鎮上的廢品收購站,也變成了可再生能源回收點,掛上了一塊綠色的牌子。但都搞的是定點收購,收購的也大都是鎮上的廢舊物品。鮮有車輛進村來收。村民們也就習慣了,把各種垃圾都一股腦地扔到垃圾堆放點,由鎮上的轉運車,一股腦地拉走,既省事又省心。
這回,縣上要搞垃圾分類治理示範,何大山從餘香那裡爭取到了示範指標。任務卻一股腦地交給了他,理由極其簡單:因為他過去賣過廢品,懂得分類處置。
他巴巴地嚼了幾個茅草,心裡毛火火的,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嗎?“因為是我過去撿垃圾,所以我懂垃圾!這不是罵人嗎!狗日的!”
他踢了一腳田坎上的石塊,疼得要死,呲著牙更加不是滋味。
何大山把任務分配給了他,倒也沒有含糊,找來了幾個推土機,將村上的垃圾堆放點一股腦地全都推沒了,挨家挨戶地安裝了四個不同顏色的垃圾桶。何大山擺了擺手,叉著腰,朝他嘿嘿笑道,興旺哥,這些桶上的標誌,寫得很清楚,哪個桶裡放哪種!你呢,下來立馬抓落實,讓每家每戶都要分類放置!“狗日的,你還不如讓我去搬石頭!”
“我不管怎麼教育,怎麼引導,怎麼分類!你是專家!你比我懂!”
“你給我爬嘛!窮的時候,我是討口要飯撿垃圾的,現在日子好,倒成了狗屁的垃圾專家!有你這麼埋汰人的嗎!”
何大山當起了甩手掌櫃,他現在是村委委員,接到任務只能咬著牙,去琢磨怎麼來完成。
唐悅倒是給他出過主意,先從村小搞起,大手牽小手來進行引導。但這個辦法好是好,但見效太慢。等到孩子們把大人們教會,黃花菜都涼了。還示範,示範個屁!但凡有點腦子的,都會想到這個儉省的辦法。鮮家嘴要搞示範,單憑這麼來搞,肯定不行。要做不出個樣子來,以何大山現在的狗熊脾氣還不得扒了他的皮。
何鳳山倒是覺得這事不是個事兒,有村規民約,把垃圾分類納入村級鄉風文明來考評不就得行了。這個辦法能執行,但村民們罵孃的不少。“狗日的何興旺,沒球事!變著花的整人!扔個垃圾,出門還得捯飭好幾回!”
明面上大家都在執行,但暗地裡都圖手快,白天不敢明目張膽,晚上偷偷地亂扔。弄得村上的保潔人員,怨聲載道。
他思來想去,嘴裡的茅草,嚼了又嚼。
無奈之下,他只得揣了一包好煙,跑到鎮上的可再生能源回收點取經。這些年,鎮上可再生能源回收點的生意遠不如前,能收的都是鎮上的,收不來的都在鄉里,巴巴地看著錢沒人掙,都一股腦地讓給了垃圾處理廠進行填埋。
回收點的老闆,還是過去他常常去討生活的那倆爺子。過去收得多,錢也掙得多,不但在鎮上蓋上了四層小樓,還買了一輛農用車,專門來轉賣回舊物品。過去收來的廢品,滿大街地堆,都沒有人管。但現在鎮上有城管,每天管得最多的事情,就是他房前屋後廢品堆放的問題。時不時地還要捱上幾張罰單。
“何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