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盡頭的小屋子裡,最可怕的不是寂寞,而是不知道會不會一直這麼寂寞下去。正如富春跪在海冰上張著嘴望著前面,最可怕的不是山崩地裂,而是那無盡的遠方。
如意靜靜望著那幅畫著觀音菩薩的掛曆。如果富春死在外面,那麼她也必將困死在這小屋裡。每每想到此處,都會不寒而慄。她默默計算著富春離開的時間,唯一的一塊表富春帶走了,她的手錶扔在第一次宿營的山腳下,當時沒覺得一塊手錶有什麼重要,現在才知道,時間是聯絡她和富春的唯一紐帶。因為天不會變黑,她躺在床上,不知道究竟還有多久他才能回來。五分鐘在這裡變得像一小時那麼長,她強迫自己睡著,可越來越冷的房間和飢餓讓她難以入眠。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翻看那本《泰戈爾詩集》,從《飛鳥集》翻到《吉檀迦利》,再從《斷想鉤沉》翻到《新月集》。
她輕聲讀著那些帶有夏日花香的詩句。可時間過得太慢了,她獨自躺在床上,蓬頭垢面,裸著下半身,鼻子裡已經聞不到床下那個屎盆子的氣味,她從小到大積累起來的優越感和所有尊嚴終於灰飛煙滅。
那些特別黑暗的東西開始爬進她的腦子,那種刻骨的頹廢開始侵蝕她的心,她得吃藥,可藥已隨著飛機的殘骸沉入了數千米深的南極海。
此時富春走在回來的路上,腳步沉重,氣喘吁吁。路過一個融雪的水坑,俯下身喝了幾口冰冷的水。他摸出一根雪茄,放在鼻子下聞了一會兒,放了回去,開啟保暖壺,把最後的一點粥喝光。
他放目四顧,遼闊的天地間只有他一個活物,上下寰宇只有三種顏色,天的藍,地的白,山的黑。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雪往回走去,覺得自己快累死了,無比渴望躺下睡一覺。
他走出海冰區,走上陸緣,這時一隻企鵝的骸骨吸引了他。那是一隻被賊鷗打敗、吃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的阿德利企鵝。
富春撿起骨架中的脊椎骨,聞了聞,沒有什麼異味。這裡就是個大冰箱,有機物基本不會腐敗。富春拿起一團雪,把這根企鵝的脊椎骨來回擦了擦,放進揹包裡。
在這個陽光明媚的晚上,富春回到了廢棄小站,帶著一身寒氣走進小屋。
“你回來了。”如意撐起上半身,掩飾不住喜悅的語氣。
富春感到一陣溫暖,在白得晃眼的雪地裡走了一天,眼睛感覺很刺痛,他揉了揉。
“怎麼樣?”如意問。
“北面不遠是大海。”富春答。
如意沉默了一會兒道:“我猜這個小站是建在一塊三面環海、一面連線大陸的半島上。現在我們只剩下東面和南面兩個方向,其中之一,必然也是大海。”
富春點了點頭,道:“這是好事,如果只剩下一個方向,那我們找到極光站的機會就大大增加了。”
“值得慶祝!”
“嗯!”
倆人一起望著架子上的沙丁魚罐頭。
“即便只剩下一個方向,也是茫茫一大片,也是大海撈針。”
“嗯。”
富春起身道:“我去開發電機,做晚飯了。今天有好吃的!”
“什麼?”富春從包裡拿出那根企鵝的脊椎骨,晃了晃,道:“新鮮的!”
如意伸手捂住嘴。
富春道:“不髒,新鮮的,我拿出去好好洗刷,晚上煮個企鵝骨頭湯給你喝。補鈣!”
如意乾嘔了一下。
富春拿著企鵝骨頭出門去了。他在水坑邊把骨頭洗了又洗,那兩隻嗅覺靈敏的賊鷗又飛了過來,望著他手裡的骨頭。
富春心想總得想個辦法抓到這兩個傢伙,一隻紅燒,一隻清燉,想到此處,不禁嚥了咽口水。
富春回屋,照例換了尿盆,煮了粥,外加煮了一鍋企鵝骨頭湯。他在湯裡放了些醬油,但整碗湯還是散發出一股腥味。
等他把一碗熱騰騰的企鵝骨頭湯端到如意麵前時,如意臉色變得煞白。
“喝了它,你得補鈣。”富春道。
如意點了點頭,接過碗一口氣喝了。她氣喘吁吁地把碗還給富春,強忍了幾次,才沒有嘔出來。
富春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猶豫地伸出手,給她拍了拍背。他的手接觸到她時她僵了一下,隨即就平靜了。她抬起煞白的臉,擦掉強忍嘔吐時憋出的淚,大口喘著氣。
富春沒心沒肺地笑了,然後如意也笑了。富春把粥端來,倆人正式吃晚飯。這次他倆沒有開罐頭,只在粥裡放了點鹽,湊合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