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了;我們因走進來晚,故未知前事——但在這時以前,群眾的嚷聲是決沒有的。到這時才有一兩處的嚷聲了:〃回去是不行的!〃〃吉兆衚衕!〃〃……〃忽然隊勢散動了,許多人紛紛往外退走;有人連聲大呼:〃大家不要走,沒有什麼事!〃一面還揚起了手,我們清華隊的指揮也揚起手叫道:〃清華的同學不要走,沒有事!〃這其間,人眾稍稍聚攏,但立刻即又散開;清華的指揮第二次叫聲剛完,我看見眾人紛紛逃避時,一個衛隊已裝完子彈了!我趕忙向前跑了幾步,向一堆人旁邊睡下;但沒等我睡下,我的上面和後面各來了一個人,緊緊地挨著我。我不能動了,只好蜷曲著。
這時已聽到劈劈拍拍的槍聲了;我生平是第一次聽槍聲,起初還以為是空槍呢(這時已忘記了看見裝子彈的事)。但一兩分鐘後,有鮮紅的熱血從上面滴到我的手背上,馬褂上了,我立刻明白屠殺已在進行!這時並不害怕,只靜靜的注意自己的運命,其餘什麼都忘記。全場除劈拍的槍聲外,也是一片大靜默,絕無一些人聲;什麼〃哭聲震天〃,只是記者先生們的〃想當然耳〃罷了。我上面流血的那一位,雖滴滴地流著血,直到第一次槍聲稍歇,我們爬起來逃走的時候,他也不則一聲。這正是死的襲來,沉默便是死的訊息。事後想起,實在有些悚然。在我上面的不知是誰?我因為不能動轉,不能看見他;而且也想不到看他——我真是個自私的人!後來逃跑的時候,才又知道掉在地下的我的帽子和我的頭上,也滴了許多血,全是他的!他足流了兩分鐘以上的血,都流在我身上,我想他總吃了大虧,願神保佑他平安!第一次槍聲約經過五分鐘,共放了好幾排槍;司令的是用警笛;警笛一鳴,便是一排槍,警笛一聲接著一聲,槍聲就跟著密了,那警笛聲甚淒厲,但有幾乎一定的節拍,足見司令者的從容!後來聽別的目睹者說,司令者那時還用指揮刀指示方向,總是向人多的地方射擊!又有目睹者說,那時執政府樓上還有人手舞足蹈的大樂呢!
我現在緩敘第一次槍聲稍歇後的故事,且追述些開槍時的情形。我們進場距開槍時,至多四分鐘;這其間有照相有報告,有一兩處的嚷聲,我都已說過了。我記得,我確實記得,最後的嚷聲距開槍只有一分餘鍾;這時候,群眾散而稍聚,稍聚而復紛散,槍聲便開始了。這也是我說過的。但〃稍聚〃的時候,陣勢已散,而且大家存了觀望的心,頗多趑趄不前的,所謂〃進攻〃的事是決沒有的!至於第一次紛散之故,我想是大家看見衛隊從背上取下槍來裝子彈而驚駭了;因為第二次紛散時,我已看見一個衛隊(其餘自然也是如此,他們是依命令動作的)裝完子彈了。在第一次紛散之前,群眾與衛隊有何衝突,我沒有看見,不得而知。但後來據一個受傷的說,他看見有一部分人——有些是拿木棍的——想要衝進府去。這事我想來也是有的;不過這決不是衛隊開槍的緣由,至多隻是他們的藉口。他們的荷槍挾彈與不上刺刀(故示鎮靜)與放群眾自由入轅門內(便於射擊),都是表示他們〃聚而殲旃〃的決心,衝進去不衝進去是沒有多大關係的。證以後來東門口的攔門射擊,更是顯明!原來先逃出的人,出東門時,以為總可得著生路;那知迎頭還有一支兵,——據某一種報上說,是從吉兆衚衕來的手槍隊,不用說,自然也是殺人不眨眼的府衛隊了!——開槍痛擊。那時前後都有槍彈,人多門狹,前面的槍又極近,死亡枕藉!這是事後一個學生告訴我的;他說他前後兩個人都死了,他躲閃了一下,總算倖免。這種間不容髮的生死之際也夠人深長思了。
照這種種情形,就是不在場的諸君,大約也不至於相信群眾先以手槍轟擊衛隊了吧。而且轟擊必有聲音,我站的地方,離開衛隊不過二十餘步,在第二次紛散之前,卻絕未聽到槍聲。其實這隻要看政府巧電的含糊其辭,也就夠證明了。至於所謂當場奪獲的手槍,雖然像煞有介事地舉出號數,使人相信,但我總奇怪;奪獲的這些支手槍,竟沒有一支曾經當場發過一響,以證明他們自己的存在。——難道拿手槍的人都是些傻子麼?還有,現在很有人從容的問:〃開槍之前,有警告麼?〃我現在只能說,我看見的一個衛隊,他的槍口是正對著我們的,不過那是剛裝完子彈的時候。而在我上面的那位可憐的朋友,他流血是在開槍之後約一兩分鐘時。我不知衛隊的第一排槍是不是朝天放的,但即使是朝天放的,也不算是警告;因為未開槍時,群眾已經紛散,放一排朝天槍(假定如此)後,第一次聽槍聲的群眾,當然是不會回來的了(這不是一個人膽力的事,我們也無須假充硬漢),何用接二連三地放平槍呢!即使怕一排槍不夠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