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陷到了泥裡。接著,馬車和馬如同被彈弓彈了出去一般,歪歪斜斜地在平地上向前疾馳。米勒高聲吆喝,駕著馬和馬車直奔棚屋和一捆捆牛皮燃起的火焰。就在人和馬似乎要衝進黃色烈焰中的一瞬間,米勒突然掉轉馬頭,並且迅速鬆開繞在鞍角上的繩子,馬車還拴在繩子上,在慣性的作用下,衝進了火中央,在直徑一百英尺的範圍內噴出點點火星。裝著牛皮的馬車在衝進火堆的片刻時間裡,火暗了下來,似乎被猛烈的衝擊熄滅了,接著馬車著了火,火勢更猛了。在強烈熱浪的衝擊下,屠夫十字鎮的人向後退了好幾步。
安德魯斯聽到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如同尖叫一般的吶喊聲,叫聲既高又狠。他木然地轉過頭去。麥克唐納黑色大衣兩邊分開,頭髮稀疏散亂,雙臂胡亂地在空中揮舞著,正在奔向聚集在火堆周圍的屠夫十字鎮的人們——但眼睛並沒有看他們,而是瘋狂地望著前面,盯著自己的燃燒著的辦公室和燻燒著的牛皮。他衝開人群,還要繼續往前衝時,被安德魯斯一把抓住,阻止了。
“我的天!”麥克唐納說,“著火了!”他瘋狂地瞧著四周,看著那些靜靜地站著沒有吭聲的人,“大家為什麼都站著不動?”
“大家幫不了忙,”安德魯斯說,“安安靜靜地站在這兒吧,別被火燒著了。”
隨後麥克唐納看到米勒把另一車牛皮往逐漸擴大的火堆裡推。他疑惑地轉向安德魯斯。
“那是米勒,”他說道,“他在幹什麼?”接著他依然看著安德魯斯,嘴巴張著,蓬亂的眉毛下眼睛瞪得圓圓的。“不,”麥克唐納聲音嘶啞,像個受傷的野獸,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不,不。米勒。難道他——”
安德魯斯點點頭。
麥克唐納的喉嚨裡又發出痛苦的喊叫。他掙脫安德魯斯,握緊拳頭,像棍棒一樣舉在頭上,穿過煙霧瀰漫的場地,朝米勒奔去。米勒坐在馬上,轉過來,和他面對面,他那被煙燻黑的臉上露出了誇張的冷笑。他一直等在那裡,直到麥克唐納快衝到他跟前,揮舞著拳頭無力地打過來時,他才腳後跟一磕馬肚子,躲開了,麥克唐納打了個空。米勒騎馬離開原來的地方几碼遠,停了下來。麥克唐納轉過身,又朝他奔去。米勒笑著驅馬躲開,麥克唐納再次揮拳撲了個空。大約有三分鐘的工夫,在大火前的空地上兩個人像耍木偶戲一樣一蹦一跳地來來回回。麥克唐納咬著牙,幾乎帶著哭腔,倔強卻又無可奈何地追逐著米勒,而米勒則咧著嘴,一臉嚴肅的怪相,總是離麥克唐納幾英尺遠,讓他夠不著。
接著,麥克唐納猛然停了下來,雙手耷拉著。他平靜地幾乎是若有所思地看著米勒,搖了搖頭。他垂下肩膀,膝蓋彎曲著轉過身,朝安德魯斯和查理·霍格站的地方走去。他滿臉一條條的塵漬,有一個眉毛被飛濺的火星燒焦了。
安德魯斯說:“米勒先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他看上去好像瘋了。”
麥克唐納點點頭。“好像是。”
“另外,”安德魯斯繼續說,“你自己說過這些野牛皮已經一文不值。”
“這是兩碼事,”麥克唐納說,“這不是值不值錢的問題,而是這些東西是我的。”
三個人站在那裡默不作聲,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看著米勒拖著一捆捆野牛皮、拉著一輛輛馬車,把它們扔進火堆。這三個人沒有眼神交流,也沒有說話。麥克唐納帶著幾乎超然的興趣看著米勒拖著馬車,並把馬車投進火堆裡,最後火勢比先前大了兩倍。米勒差不多幹了一個小時,才全部幹完。最後一輛馬車被扔進大火後,米勒轉過身,騎馬慢慢走到這三個站著觀看他的人跟前。
米勒勒住馬,馬突然在行進中停了下來,馬肚子劇烈起伏,可以看到米勒放在馬鐙裡的兩條腿在晃來晃去。馬的嘴由於牙齒間馬嚼子的拉扯,鮮血直流,滴在了地上。馬累壞了,安德魯斯漠然地想到:馬活不過天亮。
米勒的臉被菸灰燻得黑黢黢的,眉毛幾乎被燒光,頭髮被燒得捲曲起來。額頭上有一長條血痕,開始變成水皰。米勒彎下身子,眼睛越過馬低下的頭,陰沉地看了麥克唐納很久。然後咧開嘴,露出白牙,喉嚨深處發出刺耳的笑聲。他看了看麥克唐納,又看了看查理·霍格,最後看了看安德魯斯,接著又回過頭來,一個個看過去,最後目光落在麥克唐納身上。笑容漸漸從臉上消失。四個人又互相看了看,然後用探尋的眼神慢慢從周圍每個人的臉上看過去。他們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我們有話要對彼此說,安德魯斯心想,但不知道說些什麼,我們應該有話要說。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