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出生的曹七巧,在姜家這樣的大戶人家裡,自然被看成粗俗不堪,下著卑賤。連比她更低賤的丫頭都瞧不上她,輕賤她、鄙睨她。她在姜家,處處遭人冷眼、遭人排斥。她的哥哥嫂嫂也不爭氣,常來姜家討些好處,更令她在姜家抬不起頭,只能過著“一家人都往我頭上踩”的日子,就如她自己所說:“不欺負我們,欺負誰。”姜家於她,不過是青春的墳墓,她的生命就如同“玻璃匣子裡蝴蝶的標本,鮮豔而悽悵”。(摘自安徽文藝出版。《張愛玲文集》)周遭的一切都令曹七巧時刻處於緊張與焦躁之中。她的丈夫是一個殘疾的廢人,無論在心理上還是生理上都不能給予她一絲一毫的撫慰,她毫不掩飾地對別人說:“連我也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麼生出來的! 越想越不明白!”(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她的情感沒有依託,她的情慾無從釋放。少女時的美好憧憬,隨著嫁入姜家,早已變得虛無縹緲。
她嫁了個廢人,“他的肉是軟的,重的,像人的腳有時發了麻,摸上去的感覺……”但她青春的湧動,對情感的慾望並沒有因此而殘缺,越是壓抑得厲害,她越是要迸發出來。“多少回了!為了要按捺她自己! 她迸得全身的筋骨與牙根都酸楚了。”
她虎視眈眈地尋找機會,以展示她誘人的魅力。“她是擔當不起情慾的人,情慾卻在她心中偏偏來得囂張。已經把一種情慾壓倒了,纏死心地來服侍病人,偏偏那情慾死灰復燃,要求它的那份權利。”
(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她,愛上了姜家三少爺季澤。
曹七巧愛季澤“有鮮紅的腮頰”、“水汪汪的眼睛”,是個生得“天圓地方”的結實小夥子。她渴望得到三少爺的愛,有事沒事地主動與他套近乎。她起先是“身不由己”地靠近季澤,然後是“斜瞅”著他,不冷不熱地說些輕佻的言語,慢慢地,她“試著在季澤身邊坐下來……將手貼在他的腿上……”到最後,她幾乎是赤裸裸地、主動地將自己擺在季澤眼前,等待他的佔有。曹七巧毫無掩飾地誘惑季澤,叔嫂間肆無忌憚地調情,充分地顯露著七巧對愛情的強烈渴望。
然而,平日裡拈花惹草的三少爺雖然做事荒唐,對嫂子曹七巧卻嚴守禮教,“看著她,心裡動了一動。可是那不行,玩儘管玩,他早抱定了宗旨不惹自己家裡的人,一時的興致過去了,躲也躲不掉,踢也踢不開,成天在面前,是個累贅……他可是年紀輕輕的,憑什麼要冒這個險?”
風流成性的季澤始終不願招惹她,抵抗著她的誘惑。季澤與嫂子調情不過是他玩女人的一種遊戲,一旦這遊戲觸犯到家族的“規則”,他便退縮了,他擔當不起她的真情濃意,他不想“冒這個險”。面對季澤的逃避, 無奈的曹七巧只能自怨自艾:“我有什麼地方不如人? 我有什麼地方不好……”
她原本把季澤當成是脫離苦海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然而,這個遊手好閒、軟弱無能、醉生夢死的遺少,不過是把她當成填補心靈空虛的玩物,從來就沒真正地愛過她。
在這種長期死水一般的生活裡,對愛情的絕望以及被姜家人踩得不如人的生活,使她的靈魂越發扭曲、越發變形。她對地獄般的姜家刻骨仇恨,她的內心充滿了怨恨和陰毒,充滿了畸形的叛逆,她在隱忍中等待,等待復仇的時機,她像一團點燃的烈火,要焚燬一切。
在被極度壓抑、踐踏之後,為了找回一點做人的尊嚴,她開始反擊、開始反抗,她要在姜家掀起波瀾、挑起爭鬥。
她變得喜歡說長道短、無事生非。時而尖酸刻薄、夾槍帶棒,時而指桑罵槐、挖苦謾罵。她的親嫂子說:“我們這位姑奶奶怎麼換了個人?沒出嫁的時候不過要強些,嘴頭子上瑣碎些,就連後來我們去瞧她,雖是比以前暴躁些,也還有個分寸,不似如今瘋瘋傻傻,說話有一句沒一句,就沒一點兒得人心的地方。”
曹七巧嫉恨季澤新娶的媳婦蘭仙,處處與蘭仙做對。她還唆使老太太將二小姐雲澤早早地嫁出去,並製造謠言詆譭雲澤,令雲澤躲在房裡悲傷地痛哭。曹七巧利用語言上的挑釁和卑劣的伎倆使她得到了短暫的快感與滿足,然而,這絲毫找不回她的人格和尊嚴。在姜家人的眼裡,她越發變得惡行昭著、聲名狼藉、卑賤齷齪、令人不齒。
曹七巧懷揣怨恨,用盡心機與姜家人周旋,企圖維護自己的地位和尊嚴,然而,一切似乎皆是徒勞。漸漸地她發現,自己卑微的人生全是源於金錢。因為金錢,姜家人可以買她,親哥哥可以賣她。
她恍然醒悟,彷彿一下全明白了。明白了金錢的魔力,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