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皮亞的白人中間也發生了恐慌。紛紛討論萬一出事,到軍艦上避難之類的事。眼下有兩艘德艦在港裡。奧爾蘭號近期也將入港。
七月四日
這幾天,政府方面的軍隊(土著民兵)陸續來到阿皮亞集結。載滿古銅色戰士的小艇排著隊乘著風勢進入港口。船頭上翻著筋斗加油助興的男人。戰士們從船上發出恐嚇似的奇特叫喊。混亂的鼓聲。走調的喇叭。
阿皮亞市的紅手帕全部脫銷了。紅手帕纏頭,是馬裡埃特阿(拉烏佩帕)軍的制服。臉塗黑色紋路,頭扎紅巾的青年們充溢著大街小巷。打著歐式洋傘的少女和裝束奇特的戰士結伴行走的樣子,非常有趣。
七月八日
戰爭終於打響了。
晚飯後來了位信使,說傷員正在被運往教堂。和芳妮、洛伊德一起帶上燈籠騎馬前往。寒冷多星的夜晚。在塔儂伽馬諾諾放下燈籠,在星光照耀下前行。
阿皮亞的街道和我自己都陷在一種奇妙的亢奮當中。我的亢奮是憂鬱、殘忍的。其他人的則或是茫然,或是憤慨。
充當臨時醫院的是座空蕩蕩的長方形建築。中央有個手術檯,十名傷員各自在陪護人員的簇擁下,橫躺在屋子各個角落。身材嬌小、戴眼鏡的拉玖護士今天看起來十分堅定可靠。德國軍艦上的看護兵也過來了。
醫生還沒到。有一個患者正在變冷。這是個漂亮的薩摩亞人,面板黝黑,帶點阿拉伯人那種雄鷹式的風貌。七名親人圍住他,撫摸著他的手腳。他似乎被射穿了肺部。已經派人跑去請德國軍艦的軍醫了。
我也有我的工作。克拉克牧師等人說接下來肯定還會有大量傷員送到,希望能利用公會堂進行收容。我在城裡四處奔波(最近我剛剛加入了公安委員會),叫醒已經入睡的人們,召開緊急委員會,表決透過提供公會堂。(有一人反對,但最終說服了他。)關於此事的費用來源也定下來了。
半夜,回到醫院。醫生已經來了。有兩名患者瀕臨死亡。其中一人被打中了腹部。面目扭曲而無言的掙扎令人目不忍睹。
剛才那位被射穿肺部的酋長躺在牆邊,似乎正在等待最後的天使。親人們支撐著他的手腳,全都沉默不語。突然,一個女子抱住正在死去的人的膝蓋痛哭起來。哭聲持續了大約五秒。隨後再次陷入痛苦的沉默。
回家時已超過兩點。綜觀外面的訊息,戰事似乎對瑪塔法不利。
七月九日
戰爭的結果終於明朗了。
昨天,從阿皮亞向西開始進攻的拉烏佩帕軍,在正午時分和瑪塔法的軍隊相遇。但滑稽的是,最初非但沒有打仗,兩軍將士們還互相擁抱,一起喝著卡瓦酒,舉行了盛大的聯歡。但是,一聲無意中的走火突然引發混戰,變成了真正的戰爭。到了傍晚,瑪塔法軍不得不撤退據守在馬裡艾外城的石壁上。抵抗了一整晚之後,今早終於被擊潰。據說瑪塔法放火燒掉村莊,從海路向薩瓦伊逃去了。
對長期以來一直是島上精神領袖的瑪塔法的沒落,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如果是一年前,他輕而易舉就可以掃除拉烏佩帕和白人政府。和瑪塔法一起,我的許多褐色朋友肯定都蒙了難。我為他們做了些什麼?今後又能做些什麼?可恥的氣象觀測者!
午飯後進城。到醫院一看,烏爾(被射穿肺部的酋長)不可思議地還活著。被擊中腹部的男人已經死了。
斬獲的十一個頭顱被送到了姆黎努。令土人大為驚恐的是,其中有一個竟然是少女,並且還是薩瓦伊某個村莊的塔烏波烏(代表全村的美少女)的頭顱。在自命為南洋騎士的薩摩亞人中間,這是無法原諒的暴行。聽說唯獨這個頭顱被裹以最上等的絲絹,與一封鄭重的道歉信一起,馬上送還了馬裡艾。少女大概是在幫父親運送彈藥時被擊中的。聽說她為了替父親做頭盔上的飾羽,把頭髮剪成了男孩模樣,因而被錯取了首級。然而這是多麼與她本人一樣美麗的、幸運的死法。
只有瑪塔法的外甥雷奧佩佩是連頭顱帶屍體一起被運了回來。拉烏佩帕國王在姆黎努的大街上對此進行檢閱,並發表了慰問部下功勞的演說。
順路再拐到醫院,護士和看護兵都走掉了,只剩下患者的家屬。患者和陪護全都躺在木枕上睡著午覺。有一個負輕傷的漂亮青年,兩個少女在照顧他,一左一右枕在他的枕頭上。另一個角落裡,一個沒有任何人照料的傷員被棄置一旁,獨自毅然地橫躺著。和前一個漂亮青年比起來,他的態度要高尚得多,雖然他的容貌不漂亮。顏面構造的毫釐之差帶來了多麼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