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講腦袋好像脫毛期的禿鷹,卻和小夥子爭奪年輕姑娘,結果慘遭失敗的老頭子的故事時,聽眾們轟的一聲全笑了。看到大家笑得那麼厲害,一問緣故,原來提議懲罰夏克的那位長老最近剛好有過一模一樣的經歷。
長老越發生氣了。他絞盡白蛇般的奸智,定下了一條計策。另一個妻子最近與人私通的男子加入了策劃,理由是他相信夏克在某個故事中諷刺了自己。
這兩人使出千方百計,想讓大家注意到夏克長期以來荒怠了作為一名部落成員的義務。夏克不釣魚。夏克不照料馬匹。夏克不去森林裡伐木,也不剝水獺皮。很久以前,自從寒風從北方的山嶺運來鵝毛般的雪片以來,難道有人看到夏克參加過部落裡的勞動嗎?
人們心想:“的確如此啊。”事實上,夏克確實什麼也沒有做。到了分配過冬的生活必需品的時候,人們尤其強烈地感到了這一點,即便夏克最熱心的聽眾也不例外。雖然這樣,由於迷戀那些有趣的故事,人們還是不情不願地把過冬的食物分給了不勞動的夏克。
整個冬天,他們裹在厚厚的毛皮下面躲避著北風,在燒著獸糞和枯枝的石爐邊喝著馬奶酒。到湖岸的蘆葦發出綠芽時,他們再次來到戶外,開始勞作。
夏克也來到了田野上,可看起來目光遲鈍,呆頭呆腦的樣子。人們馬上發現,他已經不再講故事了。硬是請他講,他也只會拿些從前講過的故事老調重彈。甚至就連這樣,他也無法講得令人滿意。從前煥發在話語裡的光彩徹底消失了。人們都說:“附在夏克身上的靈物走掉了。”曾經令夏克講出各種故事的靈物,的的確確,是消失不見了。
附體的靈物雖然消失了,可從前那種勤勞的習慣並沒有回來。既不勞動,也不講故事,夏克每天只是呆呆的望著湖面出神。每當看到他這副樣子,從前那些聽眾就會懷著滿肚子怒氣,回想起自己竟然把寶貴的過冬食物,分給了這個一臉蠢相的懶漢。對夏克懷恨在心的長老們竊笑了。因為如果某人被一致認為對部落有害無益,經過協議就可以對他進行處置。
胸前掛著硬玉的頸飾,臉上留著濃密鬍鬚的當權者們三天兩頭地聚在一起商議著。沒有一個人,肯替無親無靠的夏克辯護。
就在這時,雷雨季到來了。他們是最害怕雷鳴的——那是名叫天的獨眼巨人發出的令人恐懼的詛咒聲。每當這種聲音響起,他們會馬上停止一切勞動,祓除不祥之氣。
奸詐的長老用兩隻牛角杯買通了占卜的巫師,從而成功證明了最近頻繁的雷鳴,是由於夏克不祥的存在。眾人做出如下決議:某月某日,從太陽經過湖心上空,到掛上西岸山毛櫸的大樹梢頭這段時間裡,如果雷鳴超過三次,那麼夏克將在第二天,按照祖先傳來的規矩被處死。
那一天午後,有人說聽到了四次雷鳴。還有人說聽到了五次。
第二天傍晚,湖畔上圍著篝火舉行了盛大的饗宴。大鍋裡面,和馬肉、羊肉一起,可憐的夏克的肉也被嘟嘟地煮著。對食物不算豐富的這個部落的居民來說,除了病死的人以外,所有新鮮的屍體都理所當然要拿來食用。
曾經是夏克最熱心聽眾的捲毛青年,臉頰被篝火映得紅通通的,大口咬著夏克肩膀上的肉。遂了心願的長老用右手緊握可惡仇敵的大腿骨,津津有味地啃著上面的肉。啃完後將骨頭向遠處隨手一拋,只聽一聲水響,骨頭沉進了湖底。
沒有人知道,遠在名叫荷馬的那位失明的吟遊詩人吟誦出那許多美麗的詩篇之前,有一位詩人就這樣被吃掉了。
弟子
一
魯國汴邑有位遊俠,名仲由,字子路,一日立意要將近時頗有賢者之名的學匠陬人孔丘羞辱一番。
“且看冒牌賢者有甚高明!”他蓬頭突鬢,歪垂著冠,腰繫一條短裙,左手提雄雞,右手牽公豬,氣勢洶洶地朝孔丘家衝去。手中禽畜被他奮力搖晃發出嗷嗷唇吻之音,意在擾亂儒家絃歌講誦之聲。
伴著嘈雜的動物叫聲跳進室內的怒目圓睜的青年,與環冠勾履、腰佩玉玦、憑几而坐、容顏溫和的孔子之間,開始了問答。
“汝何所好?”孔子問道。
“我好長劍!”青年昂然放言。
孔子不禁莞爾一笑。只因從青年的聲音和態度裡,他看到了一股稚氣滿滿的自負。青年氣色健康,眉濃目清,一眼看去十分精悍,可不知什麼地方又自然浮現出一種招人喜愛的坦率。
孔子再問:“學則如何?”
“學豈有益哉!”原本就是為說這句話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