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峭壁的海拔六百英尺到一千三百英尺的高地。土人稱這裡為瓦伊利馬(Vailima),即“五條河流”的意思。
在這片擁有茂密的熱帶雨林,可以遠眺浩瀚的南太平洋的土地上,用自己的力量打下每一塊生活的基石,這讓史蒂文森感到和小時候搭積木一樣的純粹的快樂。自己的生活是由自己的雙手在最直接地支撐著——住在自己打進了幾根地基樁子的房子裡,坐在自己曾經拿著鋸參加製作的椅子上,隨時品嚐著自己開墾的土地上長出來的蔬菜和果實——這種意識喚醒了小時候當第一次把親手做好的小玩藝兒放在桌上左右端詳時那種新鮮的自豪感。搭建這個小屋的柱子和木板也好,還有每天吃的食物也好,全都深知底細——木頭是從自己的山上砍下來又在自己眼前刨好的,食物的出處也都一清二楚(這個橘子是從哪棵樹上摘的,這個香蕉又是從哪塊田裡採的)。這些也給小時候曾經不是媽媽做的飯就不能放心享用的史蒂文森帶來許多快樂而親密的心情。
他如今正實踐著魯濱孫·克魯索或者沃爾特·惠特曼的生活。“熱愛太陽、大地和生物,蔑視財富,施捨乞者,認清白人文明是一大偏見,和缺少教育但充滿力量的人們一同闊步前進,在明媚的清風和陽光中,感受劇烈勞動後流汗的面板下面血液迴圈的快感,拋開唯恐被人嘲笑的顧忌,只說真正想說的話,只做真正想做的事。”這是他新的生活。
二
一八九〇年十二月×日
五點起床。黎明的天空是美麗的乳鴿色,隨後漸漸變成明亮的金色。在遙遠的北方,森林和街道的另一邊,鏡面般的海洋閃閃發光。但是環礁外依然波濤洶湧,白沫紛飛。豎起耳朵,可以清楚地聽到波濤聲好像大地嗚咽一樣傳來。
六點前早餐。一個橘子和兩個雞蛋。一邊吃早餐一邊心不在焉地望著陽臺下面,發現正下方的玉米田裡有兩三棵玉米在不停地搖擺。正覺得奇怪時,一棵玉米忽然倒下了,隨即一下子消失在茂密的葉叢中。我馬上走下陽臺跑到田裡,看到兩頭小豬慌慌張張地逃走了。
對豬的惡作劇真是毫無辦法。這裡的豬和已經被文明去勢的歐羅巴的豬完全不同,充滿野性和活力,不但威猛,甚至可以說是美麗的。我以前一直以為豬不會游泳,可看來是錯了,南太平洋的豬遊得挺出色。我曾經親眼看到一頭成年的黑母豬遊了五百碼。它們很伶俐,掌握了在太陽地裡把椰子的果實曬乾後再開啟的技巧。碰上兇猛的傢伙,有時還會捕食小羊羔。芳妮最近好像每天為了監管野豬而忙得焦頭爛額。
六點到九點工作。結束了前天開始的《南洋來信》的一章。隨後出去割草。土著青年們分成四組在忙著農活和開路。到處是斧子的聲音、菸草的味道。有亨利·西梅內的監督,勞動似乎進展得很順利。亨利是薩瓦伊島酋長的兒子,即使拿到歐羅巴也是毫不遜色的好青年。
著手尋找樹籬笆裡咬咬草(或叫絆絆草)叢生的地方,進行清除。這種草是我們最大的敵人。它敏感得令人吃驚,有十分狡猾的觸覺——如果是其他草在風中搖曳時碰到了它完全無動於衷,但是隻要有人輕輕碰上一下,它馬上就會閉上葉子。這是種收緊後像黃鼠狼一樣咬住不放的植物。就像牡蠣吸緊岩石似的,它把根頑固地盤繞在土裡以及其他植物的根系上。處理完咬咬草之後,下一個目標是野生酸橙。手上被刺和有彈性的吸盤弄出來許多傷口。
十點半,陽臺上響起螺號聲。午餐是冷肉、木樨果、餅乾和紅葡萄酒。
飯後,想作首詩,怎麼也作不好。吹了會兒銀笛。一點時又來到外面,開拓通往瓦伊特林卡河岸的路。手拿斧頭,獨自走進密林。頭頂上是重疊交錯的巨樹、巨樹。樹葉的縫隙間偶爾露出一點白色的,好像銀斑一樣閃爍的天空。地上到處傾倒的巨樹擋住了去路。上攀、下垂、纏繞、結環的藤葛在泛濫。呈總狀花序盛開的蘭花。伸著有毒觸手的鳳尾草。巨大的白星海芋。多汁的幼樹的枝梗用斧子一揮,便啪的一聲好聽地折斷,但堅韌的老樹枝卻怎麼也砍不折。
一片寂靜。除了我揮動斧頭的聲音什麼都聽不到。這片豪華的綠色世界,是多麼孤寂!白晝的巨大的沉默,是多麼恐怖!
突然,遠處傳來一個沉悶的聲音,緊接著聽到短促、尖銳的笑聲。我感到背後一陣涼意。前一個聲音是從什麼地方傳過來的回聲嗎?而那笑聲會是鳥叫嗎?這裡的鳥發出的叫聲酷似人的聲音。黃昏時的瓦埃阿山常充滿如同孩子叫聲的尖銳的鳥鳴聲。但是剛才的聲音和那些又不太一樣。最後也沒能搞清楚聲音的真正主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