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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祖父、祖父和他的三個兒子(包括我的父親)一代接一代,默默無言地在濃霧的北愛爾蘭海堅持修建燈塔的高貴身影,即使現在我也充滿了自豪。題目叫什麼呢?《史蒂文森家的人們》、《蘇格蘭人的家》、《工程師的一家》、《北方燈塔》、《家族史》、《燈塔技師之家》?

祖父克服無法想象的困難,在貝爾·羅克暗礁海角修建起一座燈塔時的詳細記錄一直保留到了今天。在讀這份記錄的時候,我似乎感到自己(或者是還未出生的自己)真的體驗過當時的情景。我並不是平時想象的我,在距今八十五年前,我曾經一邊忍受著北海的風浪和海霧,一邊和那個只有在退潮時才顯露身影的魔鬼海角搏鬥過。狂風怒號。海水刺骨。舢板的搖擺。海鳥的尖叫。所有這些我都能真真切切地感覺到。突然,胸口好像被灼燒了一下。崢嶸的蘇格蘭的山脈,石楠樹的綠蔭。湖水。朝夕聽慣的愛丁堡城的喇叭聲。彭特蘭的山崗、巴拉黑特、卡庫沃爾、拉斯海角,嗚呼!

我如今所在的地方是南緯13度,西經171度。和蘇格蘭正好在地球的另一邊。

在擺弄《燈塔技師之家》材料的過程中,史蒂文森不知不覺地回想起了一萬英里之外的愛丁堡那美麗的城市。從晨夕的薄霧中浮現出來的山丘,山丘上巍然聳立的古老城郭,一直通向聖嘉伊爾斯教堂的崎嶇的西爾維特,全都活生生地在眼前浮現了出來。

從小氣管就十分虛弱的少年史蒂文森,每個冬天的早晨總是被劇烈發作的咳嗽折磨得無法入睡。不得不起床,在保姆卡米的攙扶下,裹著毛毯坐到視窗的椅子上。卡米也和少年並肩而坐,直到咳嗽平息下來,兩人都不開口,一直注視著窗外。透過窗戶看到的黑利歐特大街還是一片夜色,各處的街燈散發著朦朧的光線。不久,聽到汽車開過的聲音,前往市場的運菜車的馬兒噴著白氣從窗前走過。……這是留在史蒂文森記憶裡的這個城市最初的印象。

愛丁堡的史蒂文森家作為燈塔技師代代聞名。小說家的曾祖父托馬斯·史密斯·史蒂文森是北英燈塔局的第一任技師長,他的兒子羅伯特繼承了這一職務,並修建了著名的貝爾·羅克燈塔。羅伯特的三個兒子,阿蘭、蒂維多、托馬斯,也一個接一個地繼承了這個職位。

小說家的父親托馬斯作為迴轉燈和總光反射鏡的集大成者,是當時燈塔光學界的泰斗。他與兄弟們齊心協力,從斯克裡沃阿、琪坤斯起,建造了多個燈塔,修繕了許多港灣。他是才華橫溢的實幹式科學家、大英帝國忠實的技術官員、虔誠的蘇格蘭教會信徒,被稱為基督教之西塞羅的拉克坦提烏斯的忠實讀者,此外他還是古董和向日葵的愛好者。根據兒子的描述,托馬斯·史蒂文森對自身的價值經常抱有一種趨於否定的想法,他懷著凱爾特式的憂鬱,不斷想到死並諦觀無常。

高貴的古都,以及居住在裡面的虔信宗教的人們(也包含他的家人),曾經令青年時期的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極為厭惡。作為長老派教會中心的這個都城,在他看來完全是偽善的城府。

十八世紀後期,這個城市出現過一個名叫蒂空·布羅蒂的男子。白天是木雕匠人兼市議會的議員,但是到了晚上就搖身一變,成了賭徒和殘暴的強盜。直到很久之後,此人才現出原形並被判處了死刑。二十歲的史蒂文森認為,這個人正是愛丁堡上流人士的象徵。他不再去常去的教堂,而開始出沒貧民區的酒吧。

對兒子要成為文學家的理想宣言勉強給予了認可的父親(他最初是想把兒子也培養成工程師的),唯獨對他的棄教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在父親的絕望、母親的眼淚、兒子的憤慨當中,父子間的衝突不斷上演。看到兒子陷入破滅的深淵卻毫不自知,在這一點上完全還是個孩子,可另一方面這個兒子又在逐漸變成大人,以致完全不肯接受父親善意的勸告時,父親絕望了。

這種絕望,在過於自省的他身上以一種奇特的形式表現了出來。經過幾番爭執後,他不再試圖責備兒子,而開始一個勁兒責備自己。他獨自長跪,流著淚祈禱,激烈地譴責自己由於自身不到之處致使兒子成了神的罪人,並且向神懺悔。在兒子那邊,則無論如何不能理解,身為科學家的父親為什麼會演出這麼愚昧的行為。

但是,每次和父親爭論之後,他總會不快地想到:“為什麼一到父親面前,自己就變得只會發一些小孩子式的議論呢?”雖然在和朋友交談的時候,自己明明能夠瀟灑地大發精彩(至少是成人式的)議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原始的教義問答、幼稚的反奇蹟論,只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