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星戴月的向前去。想到這裡我心才平靜下,漱玉蜷伏在床上也許已經入了
夢,我側著身子也想睡去,但是腦部總是迸發出火星,令我不能冷靜。
夜更靜了,綠幃後似乎映著天空中一彎殘月。我由病床上起來,輕輕
地下了床,走到窗前把綠幃拉開,慘白的月光投射進來,我俯視月光照著的
樓下,在一個圓形的小松環圍的花圃裡中央,立著一座大理石的雕像,似乎
是一個俯著合掌的女神正在默禱著!
這剎那間我心海由洶湧而歸於枯寂,我抬頭望著天上殘月和疏星,低
頭我又看在淒寒冷靜的月夜裡,那一個沒有性靈的石像;我痴倚在窗前沉思,
想到天明後即撒手南下的漱玉,又想到從死神羽翼下逃回的殘軀,我心中覺
著辛酸萬分,眼淚一滴一滴流到炎熱的腮上。
我回到床前,月光正投射到漱玉的身上,窗幃仍開著,睜眼可以看見
一彎銀月,和閃爍的繁星。
《歸來》
四圍山色中,一鞭殘照裡,我騎著驢兒歸來了。
過了南天門的長山坡,遠遠望見翠綠叢中一帶紅牆,那就是孔子廟前
我的家了,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這又是一度浩劫後的重生呢;依稀在草
香中我嗅著了血腥:在新冢裡看見了戰骨。我的家,真能如他們信中所說的
那樣平安嗎?我有點兒不相信。
抬頭已到了城門口,在驢背上忽然聽見有人喚我的乳名。這聲音和樹
上的蟬鳴夾雜著,我不知是誰?回過頭來問跟著我的小童:
瓏瓏!聽誰叫我呢!你跑到前邊看看。
“ ”
接著又是一聲,這次聽清楚了是父親的聲音;不過我還不曾看見他到
底是在那裡喊我,驢兒過了城洞我望見一個新的炮壘,父親穿著白的長袍,
站在那土丘的高處,銀鬚飄拂向我招手;我慌忙由驢背上下來,跑到父親面
前站定,心中覺著悽梗萬分眼淚不知怎麼那樣快,我怕父親看見難受,不敢
抬起頭來,也說不出什麼話來。父親用他的手撫摩著我的短髮,心裡感到異
樣的舒適與快愉。也許這是夢吧,上帝能給我們再見的機會。
沉默了一會,我才抬起頭來,看父親比別時老多了,面容還是那樣慈
祥,不過舉動現得遲鈍龍鍾了。
我扶著他下了土坡,慢慢緣著柳林的大道,談著路上的情形。我又問
問家中長親們的健康,有的死了,有的還健在,年年歸來都是如此滄桑呢。
瓏瓏趕著驢兒向前去了,我和父親緩步在黃昏山色中。
過了孔廟的紅牆,望見我騎的驢兒掛在老槐樹上,昆林正在幫著瓏瓏
拿東西呢!她見我來了,把東西扔了就跑過來,喊了一聲“梅姑!”似乎有
點害羞,馬上低了頭,我握著她手一端詳:這孩子出脫的更好看了,一頭如
墨雲似的頭髮,襯著她如雪的臉兒,睫毛下一雙大眼睛澄碧靈活,更顯得她
聰慧過人。這年齡,這環境,完全是十年前我的幻影,不知怎樣聯想起自己
的前塵,悄悄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進了大門,母親和一個不認識的女人坐在葡萄架下,嫂嫂正在洗手。
她們看見我都喜歡的很。母親介紹我那個人,原來是新娶的八嬸。吃完飯,
隨便談談奉軍春天攻破孃兒關的恐慌虛驚,母親就讓我上樓去休息。這幾間
樓房完全是我特備的,回來時母親就收拾清楚,真是窗明几淨,讓我這匹跋
涉千里疲憊萬分的征馬,在此卸鞍。走了時就封鎖起來,她日夜望著它禱祝
我平安歸來。
每年走進這樓房時,縱然它是如何的風景依然,我總感到年年歸來時
的心情異昔。
扶著石欄看紫光瀰漫中的山城,天寧寺矗立的雙塔,依稀望著我流浪
的故人微笑!沐浴在這蒼然暮色的天幕下時,一切擾攘奔波的夢都霍然醒了,
忘掉我還是在這囂雜的人寰。
尤其令我感謝的是故鄉能逃出野蠻萬惡的奉軍蹂躪,今日歸來不僅天
倫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