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氣無力,由大變小,到最後只能見到他的嘴唇在不停地微微一張一合,就再也難得聽見他的一點兒聲音了……
牛保國終於熬刑不過,頭一歪,又一次昏死過去。有個造反派提過來了一桶涼水,猛地往他頭上一潑,牛保國就又微微有了知覺,但是他仍然不肯按著造反派的要求招認。等到造反派給他腳後跟下面的磚,墊到了第四塊兒的時候,只聽牛保國的腿骨頭嘎巴一聲——折斷了。
這些口稱自己是“三忠於,四無限”的造反派們把牛保國整整折騰了一個晚上,直到第二天五更灝靈殿外面的遠處傳來隱隱約約雞叫聲的時候,一個個都筋疲力盡,瞌睡得實在受不了了,這才不得不停住了手。為了避免牛保國熬刑不過,尋短見自盡,他們把他用繩子五花大綁了起來,吊在灝靈殿內的大梁上,讓牛保國的腳尖剛好能挨著他腳底下的地面。一切都收拾妥當後,這些人這才放心地各自休息去了。
此後的牛保國每天都要被提去拷打審訊。他那胖老婆張妍也曾多次來看望過他,可是一到西嶽廟大門口就被把門的紅衛兵給攔住了,任憑她是怎樣地求爺爺告奶奶,給人家說好話,祈求人家讓她進去把牛保國看望一下,可是這些鐵面無私、秉公執法的紅衛兵忠誠戰士就是堅決不肯放她進去。她一再地軟磨硬纏,沒辦法就坐在西嶽廟門口不走。把門的紅衛兵拗不過她,就只好勉強答應把她從家裡所帶來的牛保國臨走落在門檻內的那隻鞋轉交給牛保國,然而在接那隻鞋時卻冷不丁自言自語地說了句讓人捉摸不透的話:“唉,這鞋恐怕對他來說,現在也用不上了。”張妍一聽這話心裡馬上就發毛了,一時弄不清楚牛保國這幾天在裡面到底出了什麼事,現在是死了還是活著。她的心裡被這話不僅裝上了一塊兒石頭,而且是怕極了。
由於革命形勢大好,祖國山河一片紅,國家對九類人的子女就恩寵有加,認為一個人“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政策就規定九類人的子女只要能和自己所出身的反動家庭劃清界限,其中有百分之五的人是可以教育好的。出於形勢所迫,為了爭取成為那個百分之五的物件,牛保國的兒子牛連學於是在立新(廟東村)生產大隊革命委員會所召開的革命群眾大會上毅然宣告,他和地主兼歷史反革命分子的牛保國斷絕父子關係——為九類人子女作出了表率。不管牛連學心裡真正是怎樣想的,但既然已經宣佈與反動的家庭劃清了界限,與罪孽深重的父親斷絕了關係,那麼就不能再與之有絲毫的來往了,以免有人說三道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以致弄巧成拙,所以牛保國被紅聯指揪到西嶽廟裡以後,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去看望過一回。這事在廟東村群眾中間也引起了不小的負面反映,背地裡人們議論頗多,有說東的,當然也有道西的,各執一辭,褒貶不一。
由於夏天天氣炎熱,加之根本談不上能有什麼治療條件,牛保國身上的多處創傷就都潰爛、化膿了,且散發著一股嗆人的腥臭味兒,燻得人誰都不願意到他跟前去。在西嶽廟的這些日子,牛保國也算把人世上的活罪都受夠了,造反派們給他把什麼酷刑都用過,往肚子裡灌辣椒水,差點兒沒把他嗆死,現在把腸胃都給燒爛了。他多次都產生了死的念頭兒,想就此了結一生,但是怎麼能夠呢,人家造反派把他綁得死死的,看得賊嚴賊嚴,根本就沒能有這樣的機會。他要死不得死,想活又活不成,在這裡一天簡直是生不如死,比下地獄還下地獄。最後他實在熬不過造反派的那些種種花樣翻新的非人折磨了,於是就在一次嚴刑逼供時,一咬牙,流著眼淚,恨下心來,拿起了造反派扔在他面前的筆,在造反派事前寫好的審問筆錄上籤了字,隨後就無望地閉上了眼睛。因為他認為,現在唯一的辦法也只能是用這種方式來求得在人世的解脫了,也只有這樣才能得以早點兒離開這個苦不堪言的人間地獄,去到一個沒有苦痛,沒有爭鬥,大家都互相理解,相互關愛,和睦相處的極樂世界。
牛保國一招認,造反派們立即抓住戰機,鞏固、擴大戰果,把牛保國這一案件的材料整理齊全,上會討論,予以定性判刑。因為牛保國解放前槍殺地下共產黨員罪惡滔天,專案組成員一致透過判處死刑,並很快就上報到陝西省專案組,請求核准。可是誰能知道牛保國殺人案的材料報上去以後,造反派們左等右等,就是等不著批文下來。為了能夠迅速地以造反派的革命實際行動大力彰顯無產階級專政的無比威力,震懾那些時刻都在蠢蠢欲動,陰謀復辟變天的階級敵人,紅聯指的這些革命闖將在這事上就等不及了,一個個都焦躁得亂嚷嚷起來:“這上頭一天吃了飯倒底都是在弄啥裡嘛,我看把咱們報上去的那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