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前門上的鑰匙,你自個兒去把我家前門開啟,把嬌嬌娃放到我家炕上,讓娃在那兒去睡吧。我家鵬鵬也在炕上睡著的,醒來互相也有個伴兒;再說了,我媽也還在家,有人招呼呢。”郝芙蓉聽後揉了揉眼睛,嘴裡怯聲怯氣地嘟噥著說:“我不敢。人家幹部早是一天尋我家的說事、挑我家的刺兒呢,如果我稍一走動,人家肯定會點名批評的。像我們這樣的人,你沒事人家還想給你對茬事呢,漫說你有事?一旦看著不順眼,看人家怎麼設法收拾呀。唉,大人遭罪受難過有啥要緊的?反正就是這一攤攤子,豁出去了,可這連累得娃也得跟上受折磨……”芙蓉滿腹牢騷,完全是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話說得悽悽慘慘,悲悲切切的,讓人一聽都覺著怪值得憐憫的。
杜木林媳婦是個心地和善的女人,一聽郝芙蓉這麼說,不等芙蓉把話說出口,就一把從郝芙蓉懷裡接過了嬌嬌說:“來,你把娃給我,我給你把娃放到我家炕上去。”說著她抱起了芙蓉的娃嬌嬌,就朝會場外走去,並且邊走嘴裡還邊無所顧忌地不住輕聲唸叨著:“嬌嬌,乖狗狗兒,我娃跟大媽回家睡覺覺去。”別的女社員,有的懷裡也抱著娃,一看這場景,頓時心裡禁不住就湧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慨,嫉妒得不行:“人家郝芙蓉到底有本事,到人跟前嘴甜,能籠絡住人,找著個好靠山,背靠大樹好乘涼。這不是嗎?不要說大人,連娃都跟上受到了恩蔭,得到好處。”
俗話古來說得好:“打狗都看主家哩。”牛保國一家大小和支書杜木林家走得這麼近,來往這麼頻繁,儘管杜木林從來都沒有給他家過任何一頂點兒特殊對待,甚至連一句好聽的話都沒公開幫他們說過,歷來都是公事公辦,但是全生產隊的社員、幹部,不知怎的,不約而同地哪一個不把牛保國家當紅人看?哪一個還敢借故生端地在人家頭上壘窩?故而,此後誰也不再把牛保國當作階級敵人,低眼下看,肆意作踐了。
日月似箭,光陰如梭,不知不覺又到了一年辭舊迎新的時候。牛保國早早就準備了四樣兒時鮮禮物——四色禮:一瓶“西鳳陳釀”酒,一條“黃金葉”香菸,一包高階水晶餅,另外再加兩斤鮮排骨肉。這些東西在當時都是不走後門就很難買到的;過年走親戚,即使是新女婿大年初二,第一次到他老丈人家出門走親戚,恐怕也不會拿這樣重的禮品。而牛保國大年除夕這一天下午,在估摸著家家都把過新年的事兒備辦停當了的時候,就叫他兒子牛連學帶著他那打扮得如花似玉的小孫女兒嬌嬌,用那時人流行背的“紅軍不怕遠征難”揹包揹著這些禮物和十五個大白麥面蒸饃,提前到杜木林家拜年去了。過年時,關係要好的人相互拜年,這是廟東村人祖上就有的習俗、禮節,文化革命“破四舊、立四新”把什麼都推倒了,惟獨這一樣兒還沒能夠徹底推得翻,因此牛保國瞅準了這一契機,讓牛連學拿著禮物到杜木林家去拜年。這事做得雖然有些扎眼,但也算不上太得過分,別人見了儘管覺著他識時務,會來事,但也無可厚非。不過他的這一舉措也頗有點兒特別,按廟東村的常規,拜年都是在大年初一以後才開始,而牛保國在這方面卻捷足先登,早走了一步,讓牛連學大年除夕就到杜木林家去拜年,這是人們所始料不及的,然而這也正是他匠心獨具之所在。他之所以要讓牛連學提前去,一是為了顯得他家在這事上心情迫切、比別人當心;二是考慮到杜木林人家是廟東村生產大隊的黨支部書記——現在是黨領導一切,書記自然是全生產大隊的一把手,最大的官兒,啥事都管著的,可是大紅人——肯定到時候登門拜年、送禮說事的人不少。杜木林為人再正派,樹欲靜而風不止啊!他伯叔弟兄、親戚朋友又多,如果按常規到那時候再叫兒子牛連學去,那麼不僅就太得顯眼,而且到那兒肯定還就有諸多不便。牛保國心裡一清二楚地知道自己是什麼人——被成分壓著的,在人前根本就抬不起頭,說不得話,人貴有自知之明麼,所以他想,咱也就別等過年人多的時候去到那兒去加熱鬧了,省得弄不好還會招來一些閒言碎語,給杜木林添些不必要的麻煩,把一片良苦用心白費了不說,甚至那時來得人多,說不定他家忙亂中還會把自己所送的重禮混雜在眾多人的禮品中給張冠李戴了。他經過了一番周密地思考,於是最後決定乾脆避高峰,匠心獨具地把這事安排在年三十兒這天的黃昏,趁還沒人拜年的時候,瞅空兒不顯山、不露水地就讓牛連學引著娃去給杜木林提前拜年。
牛連學秉承父命,在黃昏時分,家家都把第二天過年的準備工作剛收拾停當,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兒的當兒,就拉著被芙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兒嬌嬌,提著牛保國煞費苦心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