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唯一該做的事,就是安靜地坐下來,觀察它、享受它和感激它。
不是嗎?在這樣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裡,在這滿滿的潮汐之前,在這兩條粉藍粉藍的小船旁邊,我所該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找個地方坐下來,安靜地領受這一種單純的快樂與幸福。在這一剎那,什麼都還沒有發生,什麼都還來得及,來得及去說、去想、去生活、去愛與被愛。
等一會兒,等船伕回來了以後,我就會上了他的船,過河到對岸去了。我不知道在對岸會發生什麼事,我也不知道在我的前面,命運是以一種什麼樣的面貌在等待著我,正如二十年前來過渡的我一樣,一切都是全然的未知。
可是,今天的我,已經明白一些了。當然,我一樣會隨著起伏的命運來更改我的心情,我一樣會歡笑或者哭泣,可是,我想,我不會再後悔,也不會再覺得遺憾了。
原來,悲愁的來源並不是因為幸福的易逝,而是因為,在幸福臨近的時候沒能察覺。
所以,當幸福已經過去了的時候,我不一定非要悲傷流淚的,只要,只要在它來臨的時候,我能夠知道,並且安靜地領會與把握到了的話,就算它終於過去,我也很知足了。
遠遠的,船伕揮手與我相招,我微笑地站起身來,而在舉步之前,再回頭看了一眼。
風清雲淡,好一片溫柔的景象!我知道,在我離開之後,這陽光下的渡口也會永遠留在我心裡,永遠都不會忘記。
3
可是,〃永遠〃的定義是什麼呢?到底能有多長和多久呢?
小時候讀國文課本,唸到一些大文章,老是會猜想,寫這些義正詞嚴、慷慨激昂的文章的人,平常的生活又是計麼模樣呢?他們也應該會有軟弱或者天真的時候吧,也許也會偏愛甜的食物或者偏愛看天的柔風吧。
從課文後的註釋裡,我找不到任何的線索、所有的資料都只管告訴我他們得過什麼功名,寫過什麼書,自己取過幾個名字,哪年哪月生,哪年跳月死,死了以後,別人又給他們取了哪幾個名字等等而已。
也許是那個時候留下來的紀錄不多,也許是我們的老師或者編教科書的人只想給我們這麼多,也許是很多人都認為,我們只要知道這麼多就夠了。
可是,這樣的紀錄、這樣的資料、這樣的介紹哪裡可以說夠呢?在他們的道德文章,在他們的功名和是非之後,我更想要知道的,就是他們在獨處的時候,曾經有過一顆怎樣的心?他們一定也曾經年輕過、曾經笑過、曾經哭過,並且曾經深深地愛過吧?千年之前的他們,和千年之後的我,應該也沒有什麼不同的吧?
有誰能夠不理會仲春時拂面的柔風呢?有誰能夠經過滿樹的繁花而不為所動呢?在詩經裡活著的那些人、那些熙熙攘攘的小人物和他們的悲歡,原來該離我們非常非常遙遠的,可是,每次開啟那些篇章,就好像開啟了他們的世界,和他們同歌同舞、同樂同泣,就好像三千年前的那個開滿了桃花的春天就在眼前。
〃永遠〃的意思應該就是如此了吧。
就是說:在功名之外,在興衰之外,應該有一種東西是比較更長遠和更重要的,應該有一種東西是值得珍惜與寶藏的,應該有一種東西是我們可以相信並且希望它永遠不會消失的。
就是說:假如有人在古詩裡唱過:〃涉江採芙蓉,蘭澤多芳草……〃的話,今天的我,也可以接著唱下去:〃採之慾遺誰,所思在遠道……〃,而在我唱的時候,我也有當日的他所感到的一樣的惆悵與悲傷,而他中的荷花也可以盛開得一如當年。儘管千年前那個唱歌的人和被他思念的人都早已消失了,但是,只要有人,只要有歌,只要有四季的變換,在這世間就會存在著一種思慕的情懷,永遠也不會改變,永遠也不會消失。
那麼,人生還有什麼遺憾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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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人都喜歡告訴我們:人生不過如一場黃粱夢,在繁複的美麗與曲折的悲歡之後,悠然醒轉,新炊卻猶未熟。
可是我總是不服氣,我總覺得,生命本身應該有一種意義,我們絕不是白白來一場的。在這世間,有些事物是一直在重複著和綿延著的。每回抱我的兒女的時候,就會想到,年輕的母親曾經怎樣溫柔地抱持過我。每回在給孩子切洗蔬果的時候。就會想到,母親當年,曾經怎樣一寸一寸地把我們餵養長大。而有一天,我也終於會像今天的母親一樣地老去,那時候,我的女兒也會像今天的我一樣,在源源不絕的水龍頭下清洗著鮮美的蔬果,再來一寸一寸地把她的孩子